2008年以来的宏观经济与政策

2019/12/16

过去十年的双底线思维

有关金融危机后,中国宏观政策应对效果的讨论有很多,对于以“四万亿”为主的经济刺激政策的影响和效果的评估也存在比较大的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在一系列反危机措施的引导下,中国经济取得了长足发展:2009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1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贸易国,此后虽与美国的排名互有交错,但总处于前两位;自2014年起,中国成为净资本输出国。这些都是过去我们无法想象的成就。“四万亿”的强刺激政策为中国经济的发展提供了窗口期,在西方国家经济低迷、复苏艰难的时候,中国经济实现了错峰发展。今天,中国经济格局乃至政治地位都是这项政策所带来的结果。不管这项政策是否存在问题,我们都不能否认在过去10年(2008-2018年)稳增长政策所产生的效果。


但是,稳增长经济政策源于金融危机,是反危机时期出台的政策。所以,从它出现的第一天起,就与风险相伴。中国是一个中央集权的经济体,在体制机制上具有政策层层放大效应。在这种放大效应的带动下,当年的实际投资或远超过四万亿。值得一提的是,中国把国有企业作为反周期调控的一个基本工具,其优点是国有企业的执行力强,较容易取得政策效果,但问题也会随之产生。金融危机后,美国等西方国家也对一些企业提供了救助,但这些国家并没有大量国有企业,所以危机过后,政府逐步收回了对企业的救助。相反,中国通过扩大负债等形式提供给国有企业的救助并没有被回收,这就导致一条临时开挖的应急渠道最后变成了奔腾的大河。在政府支持下的国有企业高速负债扩张,导致民营企业被挤出、产能利用率下降等一系列问题,一定程度上偏离了政府在金融危机前既定的市场化改革路线图,并导致风险持续累积。这是我们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2016年中,我发表了一篇以“中国宏观经济政策必须转向防风险”为核心思想的报告,第一次把金融危机以来中国的宏观经济政策浓缩为“稳增长、防风险双底线思维”。报告提出,金融危机以来,长期的稳增长政策取得了良好效果,但同时也积累了很多风险,稳增长政策的边际效用不断下降;随着全球经济走出金融危机,外部环境相对宽松,宏观经济政策应转换为以防风险为重心。总体上,政府在实施以稳增长为重心的宏观调控时,需要密切关注对风险的防控;而在倚重防风险的政策中,也需要关注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合理把握稳增长与防风险的平衡。


虽然直到2016年底,中央才将“防风险”列为正式的宏观调控目标,但我认为,我国的政策目标始终关注防风险,只是在不同时期根据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的变化各有侧重。我认为,金融危机以来,中国的宏观政策可以高度浓缩为两条:稳增长以及与稳增长相配套的一系列政策、防风险以及与防风险相关的一系列政策,即稳增长、防风险的双底线思维。这是回顾中国过去十年的经济探索得出的经验与总结。

 

美国的干扰导致中国宏观调控重心再度转换

2017年我国出台了一系列防风险经济政策之后,2018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再度明确了“推动重大风险防范化解取得明显进展”的内容。但中美贸易冲突的爆发改变了这一政策取向,使得2018年以来宏观调控重心再度侧重于稳增长。


事实上,美国方面的因素多次对中国经济运行造成扰动,并总在中国准备开展重大经济政策调整时出现。比如,2007年中国正值上一轮经济增长的顶峰。当时的制定政策层已经清醒地认识到经济运行中存在的结构性问题,宏观政策方面也开始注重结构调整,防止经济过热的情况。但在美国发端的金融危机导致我国的宏观政策重心发生了偏移,迅速转向了稳增长,开启了力度较大的反周期刺激调控。同样的,在2018年,中国刚刚把“防风险”作为宏观调控的重中之重,美国便挑起了贸易战,导致中国经济运行的外部复杂性上升,从而使得我国经济政策重心不得不做出修正,再度转向稳增长;政策力度更是超出预期,进一步加大财政政策的积极力度,货币政策也从稳健中性转向稳健、边际宽松。


同一年内两次调整宏观政策方向,这在全球宏观调控的历史上是不多见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中国经济基本上承受住了政策的调整。未来中国经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这就必须看未来中美关系对中国的影响。我认为,贸易战只是一个“前哨战”,美国挑起的对中国的冲突或存在“三部曲”:第一部是贸易战,第二部是推动中美“脱钩”,第三部是将中国拖入“新冷战”。美国对中国的态度已经发生根本改变。他们认为中国是继前苏联之后,美国所遇到的最大挑战和忧患。在此背景下,中美关系紧张将会是常态,不会因为我们目前签订或不签订贸易协定而发生根本改变。无论是中国还是全世界,都不得不承受中美长期博弈的局面。

 

未来需做好稳增长、防风险平衡术

在中美博弈长期化的背景下,中国该如何应对?是否还能继续使用像2008年一样,扩大债务、投资,依托国有企业逆向调节的思路?我不太赞同。金融危机后,借道国有企业进行总量扩张的方式导致投资效率下降是事实,国有企业挤出民营企业也是事实,必须警惕此类情况重蹈覆辙。更为重要的是,当前我国的债务风险已经累积到了相当的程度,金融危机以来,无论是企业部门还是政府部门,乃至居民部门,其杠杆率均快速攀升。这是中国经济面临的风险。当年,在中国的债务水平较低的时候,通过“债务-投资”驱动稳增长的方式具备一定可行性,但当前中国的债务水平已经很高,再按照这个思路进行调控难以为继。


自2018年以来,在中美贸易战一波三折的情况下,我国实施的积极的财政政策、边际宽松的货币政策对于对冲经济下行具有一定效果。但货币政策是总量政策,总量政策只能暂时缓解短期问题,并不能解决经济运行中的结构性问题。在中美博弈长期化的背景下,我们不能总以短期心态应对中长期问题,不能将短期的稳增长政策当作中长期政策来实施。经济增长要将短期政策与中长期政策相结合,坚持稳增长和防风险双底线思维,在不同的时期选择不同的稳增长、防风险之间的平衡点和侧重点,做好二者的平衡术。


当前中美博弈持续,稳增长虽暂时成为经济政策的重心,但经济运行的风险持续存在,比如债务风险,因此,未来我国仍需持续防范经济运行中的风险。当然,尽管中国经济在运行中存在诸多问题与风险,但仍然存在很多机会。消费升级、技术创新等都有望为经济增长带来动力。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外部环境的复杂化,中国应按照既定路线图持续推进改革开放,促进经济结构调整与升级,推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做好自己的事,对中国来说才是应对风险的最佳选择。


金融危机以来,“稳增长与防风险”的双底线思维使中国率先走出危机,取得了一系列成绩;随着经济平稳运行,在我们侧重防控风险之时,又由于中美关系发生巨大变化,使得我们的政策重心做出了调整,政策力度加大。我认为,如何把控稳增长和防风险二者尺度或力度,是当下宏观调控尤为需要平衡或者考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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