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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保企业如何平衡社会价值与商业价值？如何将可持续这件事持续地做下去？抱朴再生创始人兼总经理刘学颂在接受亚布力论坛专访时表示，一定要用市场机制来解决环保问题。打造一个平台和一种可持续的盈利模式，可以让这个行业健康发展下去，同时也能吸引更多有才华的年轻人加入进来。

亚布力论坛：你从日本回国后踏入环保行业，当时所在行业在国内是什么状况？

刘学颂：我在2010年加入盈创回收，它是中国唯一一家食品级再生聚酯切片工厂。它可以把回收的塑料瓶再做成食品级材料，是真正的循环经济，而不是降级使用。当时，北京每年有近15万吨消费后的塑料瓶，这个工厂就能处理近5万吨。这意味着，北京每年有1/3的塑料瓶可以被重新循环利用。

但这个行业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收集不到那么多的瓶子。塑料瓶资源几乎都掌握在拾荒者手里，他们不放心不熟悉的人去买，有时我们还要揣着现金去交易。

而且当时的行业背景是传统的塑料回收再利用，大多数的塑料瓶会进入到小作坊里进行粉碎和工业强碱清洗。一些小型化纤厂会高价回收这些碎片制作产品，因为它可以省去粉碎、清洗和污水处理的成本。近几年经过国家的相关政策治理，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处理方式了，但那时我们要打造食品级再生聚酯切片，必须采购完整的瓶子，自行粉碎后用植物试剂清洗，成本很高。

亚布力论坛：你在日本任职期间也经常做公益，从单纯做公益到把公益性质的活动融到事业中，是什么感受？

刘学颂：不管是国内小的公益组织，还是国际知名的环保组织，我都很敬佩他们的初心和这么多年的坚持。但从我目前的立场出发，我觉得要想真正做到环保、做到可持续，可以从建立一套可持续的商业盈利模式开始。

比如，当时我跑遍了上百个垃圾场和小作坊，和那里的人说，“你的小孩就喝这些处理瓶子的污水，将来身体怎么办？”他们回答，“我不做，别人也会来做，可能这就是孩子的命。”我听完很难受，意识到仅用环保理念去说服，其实非常无力，因为他们首先要保证一家老小生活下去。后来我就告诉他们可以长期合作，可能价钱给不到那么高，但我们是一个正规的工厂，可以保证有持续的利润。

所以我认为一定要用市场机制来解决环保问题。打造一个平台和一种可持续的盈利模式，可以让这个行业健康发展下去，同时也能吸引更多有才华的年轻人加入进来。

亚布力论坛：国外有没有可以让我们在环保行业中借鉴的经验？

刘学颂：我认为环保行业有一个统一的痛点，就是谁来承担产品对环境造成的负担。

英国马上要实施环境税。例如，一款塑料瓶中没有再生材料，使用1吨塑料就要缴近200欧元的环境税，如果有超过30%的再生料，就可以免除这个税。在这种立法和政策下，政府、企业、协会都会明晰自己该做什么。

所以我认为可以借鉴这种方式，通过法律来明确这一块的成本责任，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导入市场机制。

中国目前其实在环境保护上的措施也不弱。政策上提出了“双碳目标”，技术上也在迅速追赶。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就安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努力给社会带来一些好的影响。

亚布力论坛: 怎样才能让年轻群体加入到环保队伍中来？

刘学颂：说实话，进入这个行业相当长的时间内，我只和拾荒者或大爷大妈打交道。如果没有好玩的元素，年轻人很难加入，但这个行业确实需要年轻人的才华、创意和影响力。当时有一件事情特别刺激我。因为很少有年轻人把塑料瓶投到我们的智能回收机，于是我们设计了一套小程序，让回收机上显示10位明星，3个月内哪位明星名下投的瓶子最多，我们就会在屏幕上播放他的环保理念及一些作品。这个设计的效果非常好，3个多月我们就收了将近100万个瓶子。

所以，不是年轻人不愿意做环保，而是你没有打动他。

亚布力论坛：年轻人大都喜欢追求新潮、更换单品频繁，这种个性与可持续发展理念矛盾吗？

刘学颂：我认为这不是他们的个性，而是生活方式的引导结果。原来是线性经济，即产品从摇篮到坟墓，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抛弃；而现在要提倡循环经济，即产品从摇篮再回到摇篮。所以，我们包括其它品牌都开始用好的故事、好的质量去延长产品的生命周期，去感染我们的年轻消费者。我们也正在搭建平台，激励消费者将要淘汰的产品寄回给我们，通过这样的渠道进行回收再利用。

亚布力论坛：所以环保产品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对人们追求的快时尚或奢侈品的否定？

刘学颂：我不认为要去完全的否定。我自己确实不主张快时尚，我主张的观念是努力让资源实现附加价值的绽放，并且让它们绽放出的价值陪伴我们更长时间。一些奢侈品品牌也有自身的优势，它们也会投入成本和精力去进行材料的优化和开发，也会对年轻人、时尚人群产生观念上的影响。所以，不同类型的消费品能分别在不同领域去发挥一些不同的势能和作用，这样是最好的。

亚布力论坛：现在很多企业会利用绿色、可持续、环保等字眼来做噱头，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刘学颂：实际上我觉得有人喊总比没人喊强。现在总归是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在环保材料上投入更多的研发成本，在朝着可持续的方向走。但如果遇到只打着环保旗号作秀的企业，我们肯定不太愿意跟它合作，我们希望的是与合作伙伴持续地做可持续这件事。

亚布力论坛:那么做环保行业要如何平衡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

刘学颂：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在环保行业中是短期和长期的问题。短期来看，我们要打造再生材料，成本确实会提升；长期来看，因为我们是用再生材料制作产品，所以整个社会的成本是下降的。

平衡社会价值和商业价值，尤其在废品回收再利用行业其实很难。但我们还是想努力通过品牌和服务赋予废弃物附加价值，给这个行业提供一种可持续的商业盈利模式。

亚布力论坛：现在环保潮牌逐渐变多，你认为这个圈子的核心竞争力在哪儿？

刘学颂：我觉得是产品在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情况下，是否能给我们带来生活理念的提升。

抱朴再生主要聚焦B端用户，给他们做零废弃全流程解决方案，同时，我们也面向C端用户。我们关注的是，经过回收制作和设计师的创意、策划，最终的产品能够承载什么样的理念，能给客户带来什么价值。在整个服务链条里，商品是我们的道具和载体。核心是我们是否带动客户品牌价值的提升和个人消费理念的提升。

亚布力论坛：你曾在演讲中提出，要把中式的可持续理念传播到世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理念？

刘学颂：西方讲环保，其实是将“人和环境”看为二元对立的关系；而中国人强调天人合一、和谐共生，认为人和环境是生命共同体。我认为这是可持续发展的一个最根源的理念。

传统文化中有很多能够去解决当下社会问题的灵感和智慧，当然我们也不能固步自封，要与时俱进。我们会结合当下社会的创意、流行趋势，包括可再生的先进技术，找到一些普适的解决方案。

亚布力论坛：“情怀”在你的事业里占多大比重？

刘学颂：初期时情怀比重更高一些，但实际上我一直在苦苦解决盈利问题。因为如果我们做的事情无法持续，那就不算是成功的。第一，我们无法给这个行业找到解决方案；第二，如果它本身都不可持续，怎么向外界去强调可持续的理念。

所以我觉得情怀在不断地变化，如果没有情怀也坚持不到今天，但如果只讲情怀，我们的商业模式也很难落地。

亚布力论坛：你之前说做环保事业一定要有使命感、意志力，要相信时间的力量。从开始到现在，时间给了你什么答案？

刘学颂：在过去的十一年里，我经常会质疑：我们还应该坚持吗？企业能活下去吗？但每每回头看，很多的设想都在一个个地变成现实。一个小公司的力量很有限，但是你不知道在哪里就会点燃，这就是时间的答案，它给了我们信心，同时也给了我们期待。

（受访人|刘学颂  抱朴再生创始人兼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