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

破发

2018年初，经过反复商讨，小米决定上市。那时，资本市场很火，投行把小米IPO发行价定在HK$17—HK$22。几乎每个创业者都希望把价钱定得高一些，但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低价，定在HK$17。我们真诚希望，小米的股票能和产品一样，“价格厚道”，但现实可能没有那么美好。

2018年7月9日，万众瞩目的小米IPO 终于来了。现场氛围非常热烈，这是香港首家同股不同权的公司上市，也是全球第三大规模的科技股IPO，港交所还专门花30万港币定制了一面大锣，现场观礼人数超过了600人。大家期待小米开盘后股价能够暴涨。

但谁也没有想到，一开盘，破发了！破发，就是股价低于发行价，意味着IPO投资者全部亏了。对于IPO来说，这是一件非常难堪的事。仪式结束后，有很多媒体堵在门口。谁也不愿意面对这尴尬时刻，我们躲进了港交所的一个杂物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当天晚上，依旧按计划举办了内部答谢会，大家都来祝贺，但我心里始终沉甸甸的。晚宴致辞时，我忍不住说：“今天破发，我对不住大家。我们会努力工作，一定要让IPO投资者至少赚一倍！”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只记得我反复对同事说，“我们一定要努力工作，不能亏别人的钱。”第二天早上，我特地买了一条破洞牛仔裤，那是我第一次穿破洞裤。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牢记破发这一天！我还专门发了一条微博，时刻提醒自己：虽然小米已经上市，但革命仍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回购股票

幸福来得很容易，第二天小米的股价就涨回发行价，之后一路涨到了24块。但正当我们踌躇满志时，中美贸易战升级，小米股票开始了一路下跌。跌了一年多，到了2019年9月，已经跌到8.28块港币。大家的信心几乎都崩盘了，甚至还有人认为会跌到4块港币。

那段时间，我的情绪非常低落，特别不愿见投资者。有位投资者，指名一定要见我。刚见面，他就毫不客气地说，“小米让我亏了这么多钱，真的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干的！ ”接着，他从战略到产品再到管理，把我们当小学生一样，数落了一个多小时。我衬衣都湿了。

会后，我一个人在会议室呆了很久。那一刻，我非常绝望。我无数次问自己：“我们如此努力地工作，小米的收入和市场份额都在增长。为什么资本市场就是不认可小米？”

我们面临一个重大选择：在股价跌到让大家绝望的时候，我们自己敢不敢用真金白银买自己的股票？这是一个灵魂拷问。但我始终相信小米的事业，同时我也是个自信的人，我坚信，“最好的投资，就是投资自己”，于是，我鼓起勇气说服大家进行回购。

董事会同意后，我们掏了36亿港币的真金白银，以均价9.35块港币，买了大量小米股票。在当时，这个决策需要巨大勇气。好在“苦心人，天不负”，小米股价开始慢慢回升。2020年7月10日，上市两周年的第二天，小米股价终于涨回了17块港币，也就是IPO发行价。

我松了一口气，时隔两年，终于可以抬头挺胸、重新做人。接着，小米股价“一路高歌”，到了2021年1月4日，收盘价34块港币，让IPO投资者赚一倍。我们终于兑现承诺了！“破发”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也终于烟消云散。那天，我跟同事们说，“可以把手机上的股票软件都卸载了，我们再也不用关心股价了。‘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这几年，越是在股价低迷的时刻，我们越是憋着一口气，拼命投研发。小米要想成为一家伟大的公司，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一定要突破高端。其实，小米手机刚起步的时候，就是从高端入手的，小米手机第一代就是当时最高端的智能手机。后来又做了面向大众用户群的红米产品，非常成功，在全球范围内，推动了智能手机的普及和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成功极大稀释了小米品牌，再加上我们自身实力不足，小米被很多人误解成只做中低端。于是，突破高端就迫在眉睫。

高端之路

小米的高端之路，从小米10正式开始。为了把高端做好，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细心打磨所有细节。但由于4G升5G后原材料成本大幅飙升，再加上巨额研发费用，要想做到不亏损，就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定价必须过4000元，销量必须过200万台。

小米手机的定价从来没有超过3000元，这次要一下子贵1000元，米粉能接受吗？能卖出200万台吗？团队压力巨大，通宵开会，商量各种复杂问题。最后，我认为只有一条路：相信米粉，依靠米粉。

200万台听起来数量很大，但中国有1亿多人在用小米手机。我认为，只要全力以赴做一款米粉真心认可的高端产品，一定会有2%的用户相信我们。想明白这一点，大家的心理包袱顿时放下了。我们便集中精力死磕产品，继续打磨细节。完工后，我们忐忑地等待发布会，等待用户的反馈。最终，发布会空前成功，小米10 一分钟突破了2亿元销售额。就这样，小米冲击高端市场的第一仗，在历经重重坎坷后，大获全胜。

小米10系列大卖，团队士气高涨，我们需要乘胜追击。影像技术是手机行业的技术制高点。相机负责人朱丹认为，硬件上，小米一定要跨越式发展，可以把相机传感器做到手机上，让小米登上全球影像的巅峰。最终大家一致决定：要为喜欢手机拍照的发烧友专门做款手机，帮他们追求巅峰的相机体验。于是，小米11Ultra诞生。“Ultra”就是“极致”的意思。

相机部花了18个月，斥巨资定制了GN2传感器，尺寸将近一英寸。手机设计出来后，拍照效果非常惊艳，可以媲美索尼黑卡，但相机的凸起和Deco也非常夸张。后来，设计师们反复改进，最终拿出了比较优雅的方案：在相机Deco上加一个小屏幕，看起来就舒服很多。改进后的产品原型出来后，内部同事们的评价不错，这让我心里踏实了一些。

发布会后， Ultra以绝对优势斩获了DXOMARK（DxO公司推出的网站，为数码相机画质提供直观量化的衡量标准）全球总分第一名，并霸榜了122天。米粉们非常喜欢它的设计，觉得有个性，有辨识度。国际上很多科技博主也给予了这款手机极高的评价。但由于Ultra这款产品非常复杂，时间又非常紧，用户预期也非常高，导致很多细节没有达到大家期待。我们为此组织了专门团队在持续优化，基础体验已经有了显著的提升。

最近一年，小米稳步增长，正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却不料今年年初遭遇飞来横祸。2021年1月15日早晨，美国国防部把小米列入了DoD清单。开盘后，小米股价跌幅超过了30%，最低跌到HK$21，市值跌了3000亿港币。

DoD清单，是美国国防部认定的“中国军方拥有或控制的中国企业清单”。被列入这个名单后，美国政府禁止美国投资者投资，这对海外上市公司股价的打击非常大。我们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小米并非涉军企业，坚决反对美国国防部的无理制裁；同时联系美国国防部了解情况，但美国国防部以军事机密为由，并不回应我们。

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认了，要么起诉美国政府。一家中国公司起诉美国政府，其实胜算不大，且当时还没有任何一个起诉成功的案例。但我们最终还是决定起诉美国政府，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捍卫合法权益！经过几个回合的交锋，2021年5月25日，我们赢了！这是史无前例的胜利，对小米未来的发展影响极为深远。随后，又有几家中国公司起诉成功。

情义无价

这十年，大家把我和小米划了等号。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金山的董事长。我对金山有非常深的感情。从22岁到38岁，我参与金山的全部创业过程，金山是我全部的青春。

2011年，我正在创业。金山遭遇巨大危机，求伯君、张旋龙两位大哥经常来游说我，希望我能重回金山，兼职干也可以。当时小米手机发布在即，正是最关键的时刻，理智告诉我：小米才刚刚起步，不要感情用事，绝对不能分心！但面对与两位大哥二十多年的情义，和金山四五千兄弟们的前途，我于心不忍。纠结了几个月，几位小米的联合创始人劝我说，“与其这么痛苦，还不如接了。天大的事情，大家一起扛！”就这样，在大家的支持下，2011年7月7日，我正式接任了金山董事长。

2021年是金山创办33周年，也是我接任董事长的第十年。如今，金山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收入从不足10亿元，增长到合并收入120亿元。十年过去了，我非常欣慰，在兄弟们的帮助下，没有辜负金山，也没有影响小米。回头看，背后一直默默影响我的，就是四个字：情义无价。

从小米1到小米11，从MIX1到MIX3，这13款手机连在一起，就是小米手机的十年。有米粉告诉我，他把这13款手机收全了，这让我非常惊讶，小米内部也很少有人能收集齐所有的型号。真诚感恩所有帮助过我们的米粉朋友们和合作伙伴们，一路上，我们一起同行，我们相信，我们都能走到梦想的彼岸。

去年6月，我请了几天假去云南徒步。在香格里拉附近的一个国家森林公园里，我偶遇了一个叫姚聪的年轻人。他今年27岁，是华能集团的一名风电工程师。聊着聊着，我突然发现他用的是小米8透明探索版。我估计他没有认出我来，就装作没看见。我们一起走了大约10公里，快结束的时候，他才突然说，“雷总，能不能一起合张影？ ”

原来，他一开始就认出了我，只是不想打扰我。他还表示非常喜欢小米，小米每次出旗舰的时候，他都打电话找当地的代理商，叮嘱一定给他留台最好的，等他下山的时候去取。他说，他也用过其它牌子，但最后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小米。“因为小米不一样，小米的理念不是赚更多钱，小米选择了一条更艰难但是更有意义的路。我也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所以，我更喜欢小米。”

这段话在我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我知道，世界各地有千千万万像姚聪这样的米粉，十年来一直默默支持我们、信任我们。正因为这些信任，才让我们战胜了所有困难，走到了今天的世界500强，走到了今天的全球第二。正因为这些信任，让我有勇气大声告诉大家，我们的下一个目标：三年时间，拿下全球第一！

小米创业十一年来，我担心过失败，担心过自己的能力、体力和精力。但每当遭遇巨大危机和挑战，我都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我不是天才，也不是什么劳模，更不是什么战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追求梦想，做自己热爱的事。

（雷军   小米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