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刘金成董事长,您所处的新能源行业这两年特别热,但今年A股跌得最多的板块也是新能源。对此,您怎么看?
刘金成:我对新能源的未来充满信心。一方面,我国已提出构建“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的战略布局。中国新能源汽车从2011年时的“十城千辆”起步,经过十年的野蛮生长,2021年开始进入良性发展的新阶段。储能领域在2021—2022年也开始大规模成长,特别是当它逐渐构建起完整的供应链体系后,成本的经济性优势开始凸显,再加上与光伏技术结合,一个全新的能源场景已经展现。
另一方面,从大的世界格局和行业发展看,新能源的发展刚刚开始。新能源发展还有具体的时间表,即习总书记所作的两个承诺: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想要实现这两个目标,就离不开新能源的发展。
试想,哪个产业能让你看到未来30年的良性发展?答案唯有新能源。新能源发展的时间、路径图、需求量都是确定的。在我看来,不用担心股票的一时表现,新能源板块的股票会永创新高。
主持人:尹烨总,现在医疗反腐这件事,是否会成为行业发展的周期拐点?
尹烨:长久来看,还是要回归医学的本质。随着人类寿命的逐渐变长,各种各样的精准医疗也纷至沓来,它带来的问题是“用不起、用不上”。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失败并不是技术没有做成,而是做成了大众用不起。
如果生命科学、医学科学的发展最终会让生命不平等,那么宁愿不做。医学要回归它的公益性。很多医生的墓碑上只有三句话,这三句话讲述了医学的本质:“很少被治愈,有时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医学的本质是一种心理交流。
任何行业都应该反腐,医学更要秉持 “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本质,让自身变得更加普惠、可及。下一代医学人,要将以“治疗”为中心,转向以“预防”为中心,再转向以“健康”为中心。从共同富裕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普惠和平等。
主持人:张春华董事长,中国的产业链、供应链是否会被取代?
张春华:供应链在微笑曲线的底端,在过去快速发展的时代,中国特别是深圳的民营企业家,把供应链的右半边做得一马平川、顺风顺水,让经济实现了良好的“内循环”,也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助了一臂之力。在当前的大环境下,特别是对劳动力成本要素有苛刻要求的情况下,我们很关注微笑曲线的左半边,即“外循环”。在外贸供应链受到挑战的背景下,中国外循环的发展速度确实缓慢了些。
微笑曲线的右半边供应链包括工业设计、工业场景、工业教育、工业MRO(指对工业品的维修、保养和运营所需的物品和服务进行的管理)等,在深圳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草根企业,从创业初期就针对产业链存在的问题,加强补链功效。
微笑曲线左半边的发展速度取决于我们对生产资料、生产要素的提高速度,现在已经提到了比较高的点上。换句话说,中国制造的产品在世界销售舞台里的价格和价值,取决于供应链之间的竞争,这方面有挑战,但我们充满信心。
近两年,中国制造业到全球各地快速布局,我们的生产能力和产品的交付能力在全球也有一定的竞争力。中国在VMI、GAT、CKD、SKD、物流、海运、空运、海外仓、保税仓等一系列供应链左边的服务也在不断加强。深圳民营企业家已经非常明白供应链对深圳、对制造业的重要性。未来几年,也会涌现出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供应链,帮助中国制造业打好出海基础。我非常有信心在深圳这座城市发展制造业。
主持人:洪滨作为香港大学经管学院院长,从你的角度能更好地观察中国和世界,请给中国企业家关于国际化战略的选择提些建议。
蔡洪滨:中国经济“赚快钱、赚容易钱”的时代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家开始寻求海外发展。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中国企业家需要更加积极寻找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之路。如果没有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没有更高水平地参与全球经济的发展,绝不可能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和高质量发展。
历史告诉我们,没有一个国家能在封闭状态下持续发展它的经济和社会,封闭只会变得越来越落后。从国家发展的意义上说,中国企业在当前这种复杂环境下积极“走出去”,也是非常有意义和有必要的。对企业自身来说,寻找海外发展的道路:一是可以扩大市场;二是锻炼自己的能力;三是分散可能发生的经营风险。
首先,很多企业“走出去”存在误区或失误,有些企业还是带着在国内挣快钱的心态出海,这种心态可能会让企业输得比较惨。企业应该积极深入地去研究海外的法规和市场,尽可能在合规方面做得更好。一旦在海外留下瑕疵,再想留在那里长期发展就存在巨大隐患。
第二,企业需要对国际人才高度重视。很多企业在国内有自己的体系和团队,就简单地将团队空降到海外,但如果对当地市场、当地环境,甚至当地语言完全不了解,就会碰到很多障碍。
第三,企业对海外不同市场的文化,要有高度的敏感性。很多企业在国外碰到文化障碍,对于企业的经营和声誉都造成了很大影响。
中国企业现在要出海,香港是非常宝贵的资源。我在香港待了6年,在与香港的企业家接触后发现,他们普遍拥有长期经营的意识。以前大家都认为香港是一个挣快钱的地方,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香港企业家的心态都比较沉稳和长远,讲求持续发展。
而且香港与国际接轨,自身拥有丰富的国际化经验。香港的国际化不是简单的英语和法律体系,也不是一种简单的历史传承。疫情期间,香港大学经管学院分别在以色列、越南胡志明市设立了香港大学创新中心。我们前往这两个国家考察时有个深刻体会,香港的企业家与社会密切结合。他们的连接能力、资源整合、信息共享、合作经验等,都值得想要出海的企业家学习和利用。从这一点来说,香港未来会成为中国企业家出海的一个桥头堡。
主持人:王石主席、罗康瑞主席,这两年房地产行业惊雷滚滚,很多企业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债务和流动性问题。房地产行业这次摔得这么惨,要通过什么样的创新,才能让它慢慢站起来?
王石:任何行业都有周期,在周期调整的过程中,一些企业出现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的问题,这在全世界并不鲜见。房地产行业的调整还没有完全完成,我们得往前看。企业发展起起落落很正常,无论是香港、台湾,新加坡还是欧美,房地产作为支柱产业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房地产行业还会存在,但适时的调整是必要的。未来房地产企业怎么活下去? 2015年以前就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一直都是“坚持!”经济周期就是这样,上下起伏才是常态,所以要坚持下去。
当前房地产行业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房地产商的高杠杆、高负债、高周转。但结合香港的房地产来看,无论是新鸿基、瑞安还是恒隆,它们的资产负债率都非常低。香港的房地产商为了做好房地产,开发速度非常慢,一步一个脚印,并不追求高速运转,水平非常高。我对以新鸿基为代表的优秀香港房地产企业表示敬意,他们都是万科学习的标杆。
香港这样一个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窗口,沉淀了很多工业发达国家的成功经验。在合作过程中,香港企业家又把这些先进的理念和做法引进国内。我们当下学习香港,一点都不过时。例如,万科现在很关注日本,我们在日本的很多合作就得到了香港驻东京办事处的协助,他们和日本打起交道来非常成熟。
中国企业要出海,可以多借助香港政府和香港企业在海外的众多成熟渠道,多借鉴香港经验。
罗康瑞:我相信房地产不会死,行业一定要跟随社会的不同阶段、不同需求而变化。我们在香港那么小的地方建了70年房地产,到今天香港还是缺房子。现在内地很多人买了房子,但房屋质量基本达不到购房者要求,尤其是随着大家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改善型的购买需求一定会很大。所以我一点都不悲观,反而觉得在当前这个行业大调整时期,正是去买地的时候。
王石说香港这些开发商都很稳健,今天来看,稳健的原因是大家都有很多痛苦的经历。我自己都已经看过行业7个高低潮,很多香港的开发商都破产了。但过去20年,内地的房地产市场并没有大调整,内地开发商采用的是高杠杆、高负债、高周转的“三高”模式,当市场突然需要调整时,这些企业基本没办法应对,它们对于市场将会衰退的趋势完全不知情,所以这次调整对它们来说,一定非常痛苦。
瑞安集团也一直不断地调整自己。上海新天地项目已经建成23年,市场也发生了变化,我们需要调整自身以适应市场、适应更高要求,任何行业都需要保持这种心态。
主持人:罗先生说,中国的房地产商以前没有尝过苦头,所以这次刚尝到一点苦辣的滋味,就已经叫苦连天。刘金成董事长,您认为如何才能让新能源企业不再走今天房地产的老路?
刘金成:听到房地产行业的叫苦声,我们制造业只想送它们两个字:“矫情”。制造业企业一年想要做到1000万元的销售额,都要拼命地举家连夜加班。而房地产行业卖一套房子就是1000万元,凭什么说自己困难?我们锂电池产业是技术、资金、管理密集型的行业,三者缺一不可。资金和管理在当前还不算是太大的问题,因为所有人都看好,也有很多投资者。新能源行业真正的竞争力来自企业的创新能力。
我从1985年大学毕业至今,做电池已经整整38年。我们曾有一个理想:让中国的锂电池不再落后。后来这个理想实现了,当我们每一次的新技术和产品出海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专利战”。在当前动力电池、储能电池发展过程中,国内公司的专利战可能会一直打到最高人民法院。企业在这个阶段的竞争,完全取决于技术能力是否足够强。这与房地产行业是不同的。
随着企业销售规模的不断扩大,市场规模和资产规模也会快速增长。有些新能源公司都已经成为了上市公司,这样会获得资本市场的加持,公司表现好,股价高、市值高就可以融到更多钱。这在当前已经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由于全世界都需要应对气候变化,都对新能源电池有要求,我再分享电池行业的几个主要指标。
一是我们现在要求工序良品率做到99.999%,即5个9的高质量标准;二是客户要求我们产品的不良率是0.01ppm。ppm的意思是十的负六次方,加上两个0,是十的负八次方。学过化学的都知道,原子量级的就是十的负八次方、负九次方,十的负九次方就是纳米级。
把上述指标放在一起就能看出,电池行业可能不应该和房地产行业比较,而应该与芯片产业相比较。它与芯片产业唯一不同的是,芯片产业是我们被美国人“卡脖子”,而电池产业,如果我们自己愿意,是可以卡一下别人脖子的。
做电池是一件苦活儿,但为什么中国的电池行业能够走得这么快,而且能在行业里具备创新能力和一定的市场规模,能让全世界都需要我们?
一方面是由于我们中国人很勤奋聪明,还有一方面是得益于过去的“工程师红利”。我们国内头部企业的研发人员已经有大约15000人,像我们这么小体量的公司研发人员也有大约5000人,国际没有任何一家同行公司有这么多的研发人员。
此外,我们的微创新也做得很好。我们的生产线、生产工厂都推行全员创新,千千万万的工程师累积起了中国产业链的优势,中国的新能源产业链是全体产业线上的从业者,用知识和勤奋累积的结果,它对全人类未来的持续发展会作出重要贡献。这是一个产业链为欧洲、美国乃至全人类提供技术和产品的新时代。
我们这次去参加英国银石赛道的世界一级方程式赛车锦标赛,他们的工作人员就主动邀请我们创造一种新电池,为夺得2026年一级方程式比赛的冠军提供助力。这就意味着全球将来跑得最快的汽车,要想夺得冠军,就需要使用中国的技术和产品。
大家也看到,宁德时代和福特的合作,是福特来支付技术使用费。美国也有公司想要我们入股,我们就表示不出钱,让他们提供技术服务费。回想在中国改革开放40多年的历程中,我们何时去找美国、欧洲的头部企业、500强企业收取过技术服务费?但现在,我们已经开始了这项工作。
所以,无论是企业还是资本,都要相信中国新能源产业的力量,要对我们保持信心。
主持人:请各位最后再简要总结下大湾区企业家身上的特征。
蔡洪滨:大湾区企业家的特点与这片土地的特征分不开,海洋文明、中西交汇的地域塑造了开放、包容和平等的文化氛围。“平等”这一点,在企业家精神里提得不多,但非常有意义。大湾区商业文明的平等、共赢、互相探讨和交流的意识比较强。大湾区企业家在上述文化的基础之上,孕育了特殊的企业家精神。
王石:2003年,华大SARS疫情一战成名,我在北京因此认识了华大集团董事长汪建。2006年,汪建考虑将公司从北京搬到另一座城市,我问他:“为什么你们不到深圳来呢?”汪建说:“我们也知道深圳不错,但我们对深圳是‘两眼一抹黑’,不认识什么人,你能不能帮我们介绍认识下深圳的政府领导?”我说,深圳的政府领导我也不熟,他就很意外:“你作为著名企业家还是从深圳发家的,怎么连深圳领导都不熟?”我说:“我真的不熟,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去深圳的原因。”华大最后真的搬去了深圳。
企业家来到深圳,不需要担心和领导熟不熟,只要产品做得好,企业做得好,政府领导会主动找你。深圳机场有句标语我非常欣赏,“来了就是深圳人”,这就是深圳企业家的特点,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深圳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这样包容开放的态度,是大家面对未来应该保有的心态,只有包容开放,才会帮助我们再次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让中国成为一个世界大国,让中国的文化影响世界的未来。
尹烨:所有的城市都在鼓励创新,但深圳就说了“四个字”:容忍失败。这四个字非常重要。而且大湾区的企业家对技术都很敏感。因为当下人类最大的挑战是,大家对技术很钝感,新能源、人工智能、生命科学都走到一定份儿上了,但是很多人都没感觉。深圳大湾区的企业家对技术始终保持敏感,这一点非常难得。
罗康瑞:我用一句话总结大湾区企业家的特点就是:永远保持学习拼搏、求进步的心态。
刘金成:关于大湾区发展,我最真实的感受就是两个词:创新、发展。
张春华:作为企业家,我们要永远要记住“行稳致远”的理念,换句话说,就是“业绩治百病,服务定天下,现金解千愁,变现为核心”。
刘金成 亿纬锂能董事长
尹烨 华大集团CEO
张春华 朗华集团董事局主席
王石 万科集团创始人兼董事会名誉主席、万科公益基金会理事长
蔡洪滨 香港大学经管学院院长、经济学讲座教授
罗康瑞 瑞安集团主席
宋立新 英才元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
内容节选自2023亚布力论坛夏季高峰会【开幕主题论坛:协同创新与粤港澳大湾区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