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克文：没有哪个国家是“孤岛”

2020/05/07

3月初，美国纽约街头的一幕引起了澳大利亚第26任总理、国际和平机构董事会主席、亚洲协会政策研究院主席陆克文的愤怒和深思。

当天，在贝尔维尤医院看望朋友后，陆克文沿东29街散步，行思中突然被一声怒吼打断。他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位中年白人男子对着一位蹒跚的中国老人吼：“你这个中国‘垃圾’滚出我的国家。”老人和旁边的陆克文一时都惊呆了。陆克文没忍住，上前反击白人男子：“别惹这位老人，你这种族歧视的白垃圾才该滚！”

几天后，陆克文写了一篇文章《新冠病毒大过民族主义》。彼时，新冠病毒眼看就要在全球蔓延，陆克文在文中强调，新冠病毒并不分国界人种，要为病毒暴发做好准备，而不是陷入非理性恐慌，更要避免种族主义的肆虐。他呼吁各国政府集体合作，召开20国集团领导人线上峰会，共同应对危机。

但随着疫情不断蔓延，全球防控形势越来越严峻。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发布的实时统计数据显示，截至北京时间4月14日11时，全球新冠肺炎累计确诊病例为1920618例，死亡病例119687例。新冠病毒成为当前世界面临的最大挑战。

在近日接受亚布力论坛专访时，陆克文指出，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国际社会并没有表达出应对这场公共卫生灾难应有的团结态度，在这一点上，大国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他再次强调，国际社会中没有哪个国家是“孤岛”，新冠病毒的出现再次提醒了我们这一点。在面对气候变化、公共卫生等全球性问题上，要以多边主义和国际协商的方式来解决。

陆克文还指出，疫情必然带来的人员损失和经济衰退，或许会加深国家和人民之间的误解与敌视，让保护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抬头，给二战后形成的国际体制和国际机构带来冲击。也许随着这次疫情，过去几十年兴起的这一轮全球化会暂告一个段落。

Q：疫情席卷全球大多数国家，作为一场突发的公共卫生灾难，暴露了全球治理的哪些短板？面对气候变化、公共卫生等全球性问题时，大国应当承担怎样的责任？如何提升全球治理的效率？

陆克文：我常说，国际社会中没有哪个国家是“孤岛”，新冠病毒的出现再次提醒了我们正是如此。但令人失望的是，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国际社会没有表达出应对这场公共卫生灾难应有的团结态度。在这一点上，大国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美国本可在疫情初期早早与中国领导人接触，建立一个中美联合对抗新冠病毒的特别工作组，让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大国能建立起合作携手抗击疫情的有效机制，也同时还能向全世界发出人类团结高于政治考量的信号。令人遗憾的是，本届美国政府却没有采纳这种方式，反而是发表了一系列言论，抨击中国的政治体制，也没有采取即时有效的抗疫措施来避免疫情的进一步蔓延。

另一方面，我依然坚持认为在面对气候变化、公共卫生等全球性问题上，还是要以多边主义和国际协商的方式来解决。

早些时候我便呼吁各国应召开20国集团领导人的线上峰会，通过多边协调的方式来迅速商定全球针对病毒传播的政策框架和实质内容，并安抚解决国际舆论和金融市场中存在的信心缺失问题。20国集团也代表着世界上20个最大的经济体和90％的全球GDP，G20也是最有能力商定一揽子金融策略和经济政策来避免全球经济衰退出现的平台。我常说20国集团是全球的大家庭，家庭里难免有吵吵闹闹；但在面对全家的困难和挑战的时候，一家人应该要站在一起，来共同面对。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我们做到了，希望今天也是一样。所以，我很高兴G20领导人在3月末召开线上峰会，商量全球抗击新冠疫情的对策。

这次危机还暴露出世卫组织的缺陷。世卫组织，纵然有其缺陷，但仍是全球流行病治理的正式渠道和主要机制。

世卫组织的低效和缺陷，一方面是国际法授权的限制：世卫组织仅有提供有关病毒传播的国际咨询通知、就如何应对病毒向相关国家提供的临床和技术上的建议、以及在没有医疗基础设施的地方进行紧急救护的权力。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近年来世卫组织还面临着会员国削减会费而导致的资金困境。而削减这些重要多边机构的资金支持，只会进一步削弱其处理类似新冠病毒这类国际危机的能力。要理解这一点，只要看看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联合国难民署等国际多边机构勉强运转苦苦求生的现状。就世卫组织而言，它已经开始更多依靠慈善组织的资助来维持运转，比如盖茨基金会和各国的自愿资助。提高对这些国际组织的支持能帮助我们预防下一场危机的到来。

Q：您认为，疫情之下，全球一体化面临着哪些挑战？ 

陆克文：我认为疫情对全球化最直接影响的就是全球产业链的重组，预计不少国家将可能会强调经济主权与适当的边境控制，不再依赖中国作为唯一的产品供货商和加工渠道，导致相当的产能也可能会逐步撤离中国。

疫情必然带来的人员损失和经济衰退，或许会加深国家和人民之间的误解与敌视，让保护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抬头，给二战后形成的国际体制和国际机构带来冲击。也许随着这次疫情，过去几十年兴起的这一轮全球化会暂告一个段落。

然而，世界绝大部分国家依然需要以多边机制为主要框架的全球治理结构。所以，我最近在经济学人杂志发表文章，提出了M7（Multilateralism 7， 多边主义的7国集团）的概念——希望需要和仰仗多边机构的国家们可以团结起来，一起维护国际社会这些来之不易的秩序，并积极改革使其更符合时代的需求。

Q：疫情对全球经济会产生什么影响？如何应对？ 

陆克文：疫情显然会对全球经济造成严重的打击，现在国际社会和金融市场中存在的信心缺失和恐慌情绪都将对经济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据我的判断，经济曲线可能不会是V形的，充其量是U形的，而且可能是W形的。

经济的根本在于信心，而信心的建立，则需要全球公众和市场看到各国政府的集体合作和积极处理危机的态度。这样大家才能安下心来，经济秩序才能恢复。这也是我为何一直呼吁召开G20领导人峰会，通过多边协调的方式来应对这场危机的原因。

作为全球最大的20个经济体，G20无疑是最适合，最有能力来应对经济危机的国际组织和决策机制。正是2009年3月在伦敦召开的20国集团峰会，止住了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的恐慌情绪，打破了全球经济的下滑态势，制定了相应的财经政策，为经济复苏奠定了基础。

在缺乏多边合作协商的情况下，每个国家只能单打独斗，这只会让危机持续肆虐。因为要在全世界战胜疫情，排解经济危机的困难，我们必须以世界主义和人道主义，来超越保护主义和种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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