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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现象，也是当今最难对付的一类顽疾。中国的癌症发病率尽管尚低于发达国家，但高发趋势已经到来，而且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治疗肿瘤的传统手段主要是手术、化疗和放疗，属于1.0版本，县级医院基本处于这个阶段。但现在的技术体系已经达到4.0版本，除了传统治疗手段外，还有免疫治疗、基因治疗、微创血管介入治疗、消融治疗、热疗、质子、重离子等等。在庞杂多元的技术与浩瀚信息的海洋里，如果临床医生只会传统技术，仅靠单一技术治疗癌症病人，往往最终收获的是“孤岛效应”。

另一方面，由于没有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致使癌症恶化至中晚期，是中国癌症病人的普遍现象。相比早期，中晚期癌症的复杂性急剧加大，治疗成本和技术难度很高，需要整合多元技术，更需要医生的独到智慧与临床经验。

基因治疗是新兴生物医学范畴内的新知识与新技术体系，明显有别于以往手术、放疗、化疗的传统体系。它是通过一定的方式将人的正常基因或有治疗作用的基因片段导入人体靶细胞，以纠正基因突变、错位、畸形等缺陷，进而发挥治疗作用。广义而言，基因治疗还可包括从DNA水平采取的治疗某些疾病的措施和新技术。

十几年前，我从北京一家大三甲医院调到一家二甲医院，并在那里建立了基因治疗科，我也从一个普外科医生转型为肿瘤基因治疗科医生。此后，我一直在探索基因新药疗法的临床应用，同时联合中医药、放化疗、氩氦刀冷冻消融、高能超声聚焦刀和热疗等多种疗法，为中晚期肿瘤患者提供多学科、个性化的整合治疗。

很多医生对病人说基因治疗不靠谱，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当前，从懂基因检测到能看懂基因报告的医生很少，大部分临床医生非常忙碌，知识结构难以更新，他们无法用2.0的知识体系来回答当今肿瘤治疗4.0的问题。

2000年，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中国共同完成了人类基因组计划。这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关于生命起源、生命科学的基础研究。但是只有极少科研人员知道，大部分医生根本不清楚。中国把基因医疗作为战略重点加大投资，企业也会看准风向跟着投入。

迄今为止，人类进行基因治疗的首选抑癌基因是人体内的p53基因，具有强大的抗癌作用。目前已知的100多种癌症中，有近60种是p53发生突变引起的。

2004年3月，中国SFDA正式批准了具有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重组人p53腺病毒注射液”（商品名“今又生”，深圳赛百诺基因公司生产）上市，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基因治疗癌症的药物。

临床观察发现，“今又生”与放化疗联合应用时产生强大的协同效应，不仅可以为放化疗增敏增效，也可以有效地对抗放化疗的副反应，显著提高病人生活质量。而载体进入人体后，亦可有效地激发人体内部的抗肿瘤免疫机制，对癌细胞发起有效的免疫攻击。

一旦某个国家有了新药，全世界需要这个新药的病人就会蜂拥而至。2004年初，“今又生”获批上市的消息一公布，来自全球40多个国家的病人陆续到中国寻求P53基因治疗，大批外国病人涌入我们这家医院的肿瘤基因治疗科，也让那时候的我们“一不留神”走向了世界。

基因新药学界已经有2000多个新药在FDA备案，获批的有十几个。中国作为领头羊、先驱者的地位全世界都承认。中国有大批海归人才，加上本土教育、科研水平的提升，在生命科学领域已经进入第一梯队。这是时代给我们的机遇。

这里顺便提一句，中国是一个长期不参与国际医疗产业竞争的大国。中国的旅游输出居全球第一，旅游输入居全球第二，但在全球7000亿美元的医疗旅游产业大蛋糕中占不到1亿美金。中国前一百名大公立医院不参与国际医疗，数十家医疗医药行业内的上市公司也不参与国际医疗，导致今天中国的医疗产业国际化近乎为零。但这也恰恰是难得的机遇，中国的医疗产业国际化无疑是一个有待开采的超级金矿，乃至钻石矿。

事实上，中国的创新医疗技术和设备往往最先进入中小型医院，因为公立的大医院不缺病人、不愁市场，主要诊治早中期的癌症患者。为什么很多中小型医院会需要新技术、新设备？因为它们接到的大都是难治的中晚期病人。这实际是在困境中求生的本能驱动。中国现在的情况是，大量早期癌症病人都想方设法挤进三甲医院，而到中晚期难治时，很多病人反而无奈地回了老家，回到了县医院，回到了民营医院。所以，中国未来的医疗市场构建可能要寻求新的定位，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必须差异化，方可相得益彰。

基因治疗最早可以追溯到1963年，美国分子生物学家、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Joshua Lederberg提出基因交换和基因优化的理念，奠定了基因治疗的基础。此后几十年，科学家陆续开展了多项临床试验,但一直不温不火。 

1990年，William French Ander医生用基因疗法成功治疗了一名患有重症联合免疫缺陷症的四岁小女孩。此事迅速点燃了行业热情，基因治疗就此进入狂热发展阶段，1990年-1999年之间，仅美国就开展了上千例临床试验。

但在1999年，参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基因治疗项目的18岁美国男孩Jesse Gelsinger，在接受腺病毒载体注射4天后，可能是因免疫系统对腺病毒载体的过度反应而导致死亡。这一事件直接浇灭了基因治疗的第一波浪潮，也让基因治疗进入最黑暗和最艰难的一段时期，直到现在还影响着基因治疗产业的发展。

中国的基因治疗临床试验基本上与世界同步。1991年，中国首次对B型血友病进行基因治疗临床试验，此后又对多种重大疾病展开了基因治疗基础研究和临床试验。“九五”至“十二五”期间，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计划）、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持续、大力度地资助基因治疗基础研究和临床试验。经过30多年的发展，中国的基因治疗基础和临床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2004年，中国SFDA正式批准 “今又生”上市，2006年又正式批准 “重组人5型腺病毒注射液”（商品名“安柯瑞”，上海三维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生产）。这两款具有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基因治疗药物，为广大癌症患者群带来了新希望，更为全世界的肿瘤学界带来了新的机遇与挑战。

在21 世纪，基因治疗以更稳健的面目重新走上历史舞台。这表现在基因治疗研发和临床项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多项基因治疗项目相继在欧美获得批准上市；基因治疗技术改造的细胞免疫（CAR-T）疗法在全球引起了研发与投资风暴；而CRISPR基因编辑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更是基因治疗领域里程碑事件。它突破了一些技术瓶劲，有效性和安全性都得到提高，行业迎来新一轮发展高潮。

截至2018年底，中国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NMPA）、欧洲药品管理局（EMA）、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等机构至少已批准13种基因治疗产品上市。《麻省理工科技评论》2017年度全球十大突破性技术公布，基因治疗2.0入选其中。毫无疑义，基因治疗已成为这个时代生命科技产业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亦将在未来 5-10 年厚积薄发，走入寻常医疗机构，惠及大众。

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基因治疗还远未成为主流疗法，大量循证医学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更没有进入国际认同的肿瘤治疗指南手册。

目前，全世界只有“今又生”作为治疗肿瘤的基因药物可以在临床上应用，大家希望它为肿瘤治疗带来革命性进展，赋予它伟大的使命，也让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其实仅就肿瘤基因治疗而言，单靠一个“今又生”远远不够，只有更多肿瘤基因治疗药物问世，让临床医生有更多选择，才可获得更好临床协同效应。希望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多基因治疗肿瘤的药物被开发上市。

基因治疗肿瘤的研究、实践之路艰难而漫长，需要更多勇于探索和实践的临床医生一起推动。

（作者：北京陆道培血液病医院执行院长 李定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