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期中国经济面临的挑战
中国经济率先走出疫情冲击下的衰退,走向恢复,在世界上的表现相当出色。但是,我们现在仍然面临若干挑战,我想从几个方面与大家讨论。
第一,疫情影响尚未完全消除。1月—9月,各项指标月度增长虽已转正,但1—9月份累计消费品零售增长仍为-7.2%,这是比较突出的问题。也就是说,在疫情影响下,消费受到很大冲击,而且它的恢复不能马上进入常态,对经济的影响可能会延续一段时间。
第二,世界经济形势不乐观,可能面临更大一波疫情冲击。在我看来,2021年世界经济很可能仍处在衰退状态。中国1月—9月进出口总额仍为负增长(-1.8% ),虽然近几个月有所恢复,但未来前景似乎不乐观。
第三,国内经济结构失衡尚未根本纠正,资本形成率过高(43%)、消费率过低(55%)、债务杠杆率过高(280%以上)、效率偏低等问题仍然存在。
第四,市场化改革尚未完成。市场决定资源配置虽然在理论上取得了共识,但实践中往往出现不同情况,局部也存在走回头路的情况。
第五,政府和市场关系有待理顺,需防止政府过度干预市场、干预企业。在市场失效领域,如公共服务、社会保障、维护公平竞争秩序和法治环境等,政府作用有待改善。
第六,收入差距仍然过大。目前,我国有3亿人进入现代化,其人均年收入估计在2万美元;其余人口的人均年收入不到2万元。我国的基尼系数达到0.46、0.47,也对未来经济平衡发展产生影响。
第七,技术模仿多,前沿创新不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改革教育和科研体制,同时要形成良好的市场环境和法治环境,激发企业创新研发动力。
未来经济形势展望及改革建议
根据统计局公布的数据前瞻,2020中国全年经济可能恢复2%左右的正增长,尤其最近几个月的恢复相当明显。但是,经济增长受到内外需求不振的制约。在我看来,“十四五”时期较大可能处在中低增长区间,也就是3%—5%之间。
基于现实情况,我认为未来政策不宜追求提高增长率,而应把重点放在调结构、促平衡、恢复市场动能上,通过改革保证经济增长动力。虽然中国经济增长潜力巨大,但亟待推进多领域改革,消除发展障碍。
我认为有以下几点需要改革和政策调整:
第一,建立公平、充分竞争的市场。对国企、民企、外企等大中小企业一视同仁,公平对待;降低产业进入门槛,对外、对内同等开放;保证各种经济成分长期共存、平等竞争、共同发展。
第二,保持货币中性,降杠杆、除泡沫。扩张性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在短期内有效,但不宜作为长期政策使用。“十四五”期间,建议在GDP增长率真实可靠的基础上,保证M2(广义货币供应量)和社会融资年增长率不超过GDP增长率2个百分点,并设立降杠杆目标;与此同时,还需要推动土地制度等各方面改革。
第三,推进以人为本的城镇化。过去,城镇化进展很快,但是存在一个偏向——重物轻人,部分地方政府花大钱投入固定资产投资、城市建设,大拆大建,但是忽略了“人的城镇化”的重要性。现在,城镇常住人口中,大约有2.3亿人没有城镇户籍,且相当大比例没有纳入社会保障范围,不能在城镇安家落户。
我建议 “十四五”期间加快推进城镇常住人口落户,2.3亿无户籍常住人口减少一半,以提振内需;同时,大幅度提高社保和保障房覆盖率,解决1亿低收入和中低收入人口住房问题,农民工随迁子女享受同等教育权利,包括在迁入地参加中考、高考的权利。
第四,改革财税体制,改善政府支出结构。过去,积极财政政策重点一直放在政府投资,未来,应当转向以保障民生为重点,降低政府投资和行政性支出,扩大医疗、教育、保障性住房支出;同时,改革财政转移支付制度,制定医疗、教育和保障房的最低公共服务标准,与转移支付挂钩,使得财政转移支付有的放矢,有效解决公共服务不足的问题;此外,还需要增拨国有资本补充社保基金,降低企业缴费负担。疫情期间减免企业的社保基金缴费,确实是让企业松了一口气,但是疫情之后需要继续减轻企业缴费负担。
第五,推进土地制度改革,稳定地价、房价。地方政府独家垄断土地供应的状况要改变。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就提出,农村集体建设用地要同等入市,同权同价。农民闲置宅基地也应被允许进入市场。当然,对过高的土地收益可以征收土地增值税,用于平衡收入分配。
第六,推进国有企业改革。在竞争性领域,国企改革应当按照市场导向、效率优先、优胜劣汰的原则进行。国有企业的管理方式,要从行政性管理方式转向资本管理方式。政企关系需重新设计,混合所有制改革需引进竞争性原则、效率原则,不按所有制划分主次。天然垄断性行业和非竞争性行业,应该引进社会监督。
第七,调整收入分配,促进消费回升。目前,居民收入和劳动报酬占GDP比重过低,居民收入差距过大,需要进一步提高和改善;同时,要实现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全覆盖,促进过低的消费率回升。
第八,实行市场优先的产业和科技政策。多鼓励公平竞争,少用特殊优惠、行政限制和价格干预政策;各级政府不应超越法律对企业进行干预;减少产业进入限制,消除所有制歧视;依法保护企业知识产权、鼓励创新和风险投资,促进产学研结合;教育要去行政化,打破垄断,发展多形式、多渠道的职业教育,推动人力资本的培育。
(王小鲁 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