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大约在15年前我就受邀去国家商务部、上海市国贸委、一些外资商会及智库机构等单位发表了关于“中国企业如何走出去”相关专题演讲。那时，它还是一个新颖的议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企业在“走出去”方面已经不断成熟。企业的目标已经从单纯地考虑“如何‘出海’”演变为“如何才能成为全球化企业”这类更高的目标。

回看以往的演讲资料我发现，以前我阐释的 “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观点是非常幼稚的。虽然当时我已经提出了地缘政治对企业造成的风险，但也只是一句带过，泛泛而谈。至于何为“地缘政治”，企业又该如何考虑和处理它带来的风险，我却没有进行详细、深入地阐释。

近期华为、中兴、TikTok和腾讯等企业在国外的遭遇，让不少企业尤其是科技型企业认识到，地缘政治对于企业的海外经营有着非常重要和必要的影响。除了要详细分析每个海外市场带来的机遇和风险之外，企业还需要深入分析地缘政治带来的风险。同时，将这些防范和管理风险的经验转化为企业的一大核心能力。

我曾就职的美国著名的咨询公司博思艾伦（Booz Allen Hamilton）主要有“全球科技业务”（Worldwide Technology Business, 简称WTB）和“全球商业业务”（Worldwide Commercial Business，简称WCB）。我在WCB主要负责为企业提供咨询服务，而WTB的同事则负责为美国政府的主要部门提供服务。WTB的工作内容大多围绕“国家安全”，经常邀请美国政府各部门的专家和已退休的资深官员、议员，作为企业的“咨询顾问”。

为了保证彼此工作的独立性和私密性，当时WTB和WCB建立了清晰、严谨的“防火墙”机制，原则上双方是无法获知对方工作情况的，但是我作为WCB的资深合伙人，还是能观察到一些情况。美国政府一方面不断地建设自身的国家安全体系，另一方面，还会着眼于全球不同的政治体系，系统性地分析这些体系对美国造成的国家安全威胁，并采取相应的行动。

虽然两个版块之间有“防火墙”，但WCB的同事们在工作中仍然会引用WTB的分析工具，其中最常用的工具是“沙盘推演”（Wargaming）。WCB的合伙人经常采用这个工具为客户进行“场景演练和分析”，其中就包括地缘政治方面、“权力人士和机构的关系图”（Power Maps）等考量内容。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更加深入和理性地分析关键国家的关键政治和人脉体系，以更好地服务于企业。“沙盘推演”，也是美国情报部门常用的方法和工具。

我发现中国企业对地缘政治等因素的考虑还是比较粗浅的。不少中国企业以为，只要产品性价比高、有品牌、有渠道、服务好，企业走向全球化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他们很少会采取适当的工具和方法论来分析国际形势。但事实上，中国企业想要顺利出海，对于国际形势的考量是十分必要的。在一些地缘政治风险比较高的国家，这点尤其要注意。但是有时候即便企业做到了对国际形势的分析和研判，也并不一定就会顺利走上国际化道路。这次某些国家不惯常的“打法”，就给想要走上国际化的中国企业上了一堂重要的课。

对于有国际化追求的中国企业而言，今天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有以下六点：第一，企业会在哪些方面被其他国家“卡脖子”？对此能做出什么预判？有什么应对方法？第二，企业走出去时面临着什么样的关键风险？这些风险将如何转化和防范？第三，企业应该采用什么样的工具和方法论，为评估风险、分析和建设行动方案做出必要辅助？第四，面对这些挑战，企业需要建立哪些核心能力？需要什么类型的支持团队？第五，企业需要在组织架构上进行怎样的相关调整？第六，企业如何分配总部和海外分支机构的权利和责任？

除此之外，尤其值得一提的还有数据安全（Data Security）的问题。越来越多的企业已经成为或将要成为“数据公司”（Data Companies）。但是跨境数据的安全问题，却因地缘政治的崛起而变得非常棘手。一方面，数据安全的全球治理因此得到了更多关注；另一方面，企业也必须预先建立一套国内外通用可行的数据安全战略。大多数走出去的中国企业对此还是缺乏重视。

关键职能部门处理好“政府/公共关系”是必须的，但更重要的职能应该是替公司系统性地接收地缘政治方面的信号，了解企业与关键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并在适当时刻与之沟通协调，制定出相应的应对策略，以更好地维护公司发展。

同样，海外分支机构的经理人除了负责当地的产品销售、维护渠道和客户关系之外，还需要注意在当地经营的风险，特别是对于地缘政治的信号，要及时反馈给公司总部。同时，经理人也要采取适当策略，建设和维护好与当地关键利益相关者的关系。

在地缘政治发生剧变之前，国内有一些观点认为，企业家们在不确定的时代里，必须通过“利他”原则和 必要的“生态系统”互相依赖和生存。这种观点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但面对残酷、复杂的国际环境，企业家们有必要提高自己的警惕性。利他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国际事务常常深远莫测，所以，中国企业家们不能指望只要做好人、做好事就能处理所有问题。企业家们要更多地研究国际问题，通过读书等渠道加深对世界历史、政治、人文、宗教和文化的理解和探究，这样才不会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同时，我们还要持续地对外在风险和机会进行预判，早做准备。中国企业在国际化进程中，要学会必要的思维能力和方法；在同一时空里，要学会两种相对性的思考。这也是对企业家的新考验。

（文 | 谢祖墀 高风咨询公司董事长兼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