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2年,郑和的六十二艘九桅大帆船早已搁置腐烂,哥伦布却率领三艘只有现代远洋轮船二百分之一大小的航船启程了。他们冒死横渡大西洋,到达美洲巴哈马群岛,还带去商人与传教士、探险家与殖民者,并继续寻找日本、中国、香料群岛与印度。这些地方哥伦布一个都未找到,但他开启了改变人类历史的地理大发现时代。
远洋航行一夜之间创造出一个全球范围的经济系统,人们从孤立走向融合,轰轰烈烈的全球化开始了。大航海把欧洲文明带向世界,运输和贸易空前繁荣,欧洲商人与银行家获得巨额财富。他们穿上中国丝绸,佩戴非洲金子与南美洲宝石,在地板铺上波斯地毯⋯⋯
地理大发现后,欧洲又爆发工业革命,发展空前加速,大英帝国更是登峰造极。维多利亚女王治下的英国首相帕默斯顿曾说:“北美和俄罗斯的平原是我们的谷仓,芝加哥和敖德萨是我们的矿区,加拿大和北欧半岛为我们种树,澳大利亚为我们牧羊,还有阿根廷为我们养牛,秘鲁送来白银,南非进贡黄金,印度人和中国人为我们种茶,地中海是我们的果园,至于我们的棉花种植园正在从美国南部向地球一切温暖的地方扩展。”
国力强盛和技术日新月异使得欧洲人坚信自己正走在无比正确的道路上,整个欧洲光影交织。
美梦碎于1914年。英国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法兰西第一帝国成为世界霸主后,又不断面临俄国、德国等新兴国家的挑战,全球秩序波谲云诡。最终,大国扩张的欲望取代了合作的意志,战争取代了和平——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将历史拖入“可怕的20世纪”,孤立、封闭也取代了大航海时代以来数百年的全球融合。
直到1989年,柏林墙意外倒塌,东欧剧变,随后苏联解体,一切才有转机。冷战终结不仅撼动全球政局,也改变了东欧、拉美等国家的经济政策。他们主动融入全球经济,推行市场化改革,对外开放。这意味着,中断近一个世纪的全球化再度重启。
但此时,世界中心已从英国转向美国,全球化范畴也从传统贸易扩展为生产一体化和全球价值链跨境协作,投资、货币、信息、技术、人员乃至观念等要素全球配置。
更大的变化在于,中国不再转过身背对世界。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重申了中国未来的道路。从那之后,3亿农民工陆续进入沿海城市,组装加工产品再出口国外,外资也大举进入中国市场。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经济成功且迅速地融入全球化。2001年,中国正式加入WTO,日本、韩国、美国、欧洲等资本主义国家的制造业纷纷向中国转移,造就了新一代“世界工厂”。
20世纪90年代,随着苏联阵营解体,两德统一,欧洲一体化和融入全球经济的进程也在加快。1993年11月1日,欧盟正式成立,全球化进入新阶段。
但是,全球化并非一片坦途,围绕它的争议与反抗从未止息。
以美国为例。1993年2月,时任总统克林顿就职没几周就发表了一次讲话,承认美国对全球化“百感交集”。他解释说,全球经济的快速变化将不可避免地影响美国,使它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但他坚持认为,美国除了适应开放的新环境以外别无选择,面对倒退的压力,必须奋力一搏,而不是退却。
《贸易的冲突》一书梳理了美国近200年贸易政策。书中写道,美国贸易政策始终在政坛引发激烈争议,各利益集团或者受益于国际贸易,或者受它所累。这种紧张关系贯穿整个美国历史。从整体上说,二战后,美国政府支持多边贸易并降低关税壁垒,盛赞全球化。但近些年,以贸易战为起点,美国四面竖起高墙,限制资本流动和技术输出、鼓励企业回流、自建产业链、改变移民政策⋯⋯为了“美国再强大”,美国政府决定让美国从全球化体系脱身,走向孤立。
英国孤立的步伐更早一步。2016年6月,英国公投决定退出欧盟并引发一系列危机。全球化和欧洲一体化再添阴云。英国脱欧风波持续数年,直到2020年新冠疫情在欧洲暴发之初,欧盟还陷在与英国谈判及重整欧盟事务上,分散了应对疫情的精力。
如果说冷战后重启的全球化有一道分水岭,它也许是2008年金融危机。在美国,占领华尔街等事件冲击社会秩序,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也重回欧洲大陆,反全球化思潮愈演愈烈。更重要的是,金融危机改变了人们对全球领导力的看法。
当全球化动能疲软,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又雪上加霜。截至2020年5月27日,全球确诊病例已奔向600万,全球经济全面停摆。更关键的是,它改变了人们对全球化核心(生产要素全球配置)的信心。
20世纪90年代后,欧美国家陆续将产业链外迁,一定程度上造成本国就业压力上升。新冠疫情暴发后,许多国家缺乏生产医疗防护物资的能力,更加剧对产业过度依赖进口的担忧。这一思潮下,“世界工厂”中国首当其冲。
中国企业家曹德旺提醒:“在疫情后,各国都想建立独立完整的产业链,全球产业链会被简化。疫情后全球产业链会减少对中国的依赖,我们一定要警惕全球产业链去中国化。”
曹德旺并非杞人忧天。疫情后,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说,法国将“重建国家主权”,把医疗和其它制造业从中国和其他地方撤回;日本政府出台的紧急经济对策也强调了供应链风险。
重重危机冲击下,全球化走向布满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