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冠华：自主创新的五个关键点

2020/05/09
如何看待我国目前的科技实力？客观地讲，我们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妄自尊大。近几年，我们连续取得了一系列世界瞩目的科技成果，2018年我国科技研发人员达到了418万人，居世界第一。发明专利申请量和授权量居世界首位。全社会研发投入规模也已经跃居世界第二位。但是，我们需要清醒地看到，当前，我国的科技创新能力与主要发达国家之间仍存在较大差距。无论是芯片、操作系统，还是被视为飞机、汽车“心脏”的发动机，在一些关键领域和核心技术上，我们仍面临“卡脖子”的境况。我们应该如何提升自主创新能力？从哪些方面着手来改变这种状况呢？我认为有以下五个关键点。

首先，要关注小人物和小项目 
在自主创新的实施过程当中，经常遇到的一些认识问题。一个小项目、一个小人物的创新，往往真正孕育着原始性创新。20世纪中后期，美国基础研究的重大科学成就有75%来自不为人关注的小项目，诺奖得主也多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十几万元、几十万元的基础研究，可能就孕育着大成果、大人才。要给青年人机会，让他们在失败当中成长。不是期望每一个人都成功，但是没有这些失败，就创造不出成功。

基础研究必须要关注小人物、小项目，用足够的支持培养他们，切忌轻易地否定。我参加过不少会议，有的专家在会议上说这个项目不灵，其他的人就跟随，然后项目就没有了。不要这样，尤其不要轻易对青年科学家使用一票否决，这是我们老科学家的责任。
　
其次，企业一定要成为技术创新的主体 
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为什么不是技术创新的主体？高校不是直接面向市场的单位，一定存在倾向于技术指标、技术参数的思维。单纯的技术导向下，可能有的产品技术指标非常高，但是价格也很高，虽然好，却卖不出去。还有一种情况，产品很漂亮，功能很实用，但它是靠手工作业或者是半机械化作业生产出来的，没有形成产业化的能力。而企业首先考虑的是市场需要什么，所以企业才是技术创新的主体。

另外，说企业是技术创新的主体，并不是否认高校、研究院所的作用，因为还有一句话叫产学研相结合。大学、研究所最重要的优势是原始创新，这是企业不能比的。以企业为主体，产学研结合，技术创新才有生命力，才会有结果。

第三，要大力支持中小科技企业的创新活动 
中小企业获得了中国65%的发明专利，创造了80%的新产品。为什么中小企业有这么多创新？很简单，如果没有自己的技术诀窍和发明创造，早就在市场竞争中被淹没了。

我还想强调，中小企业是诞生大企业的摇篮，要关注中小企业，特别是高技术企业的发展路径。大量面向市场的企业，都是从创新开始，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成长壮大。华为也好，其它企业也好，都是走这样的道路。

在森林里，不需要自己去种蘑菇。只要有一定的温度、水分和湿度，蘑菇就可以成群地成长起来。这可以称为蘑菇理论。也就是说，政府要创造有利于中小企业生长的环境，让它们在市场竞争中大浪淘沙，成长出大企业来。
　
第四，要积极参与国际科技合作项目 
如果只跟着别人干，我们没有前途，一定要自主创新。但是，我们并不排斥国际合作。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各个国家之间的交流和技术共享不可避免；特别是对于一些大的科技产业化工程，如果没有合作，不能够解决问题。 

ITER计划（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计划）现在是全球规模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大科学工程，目的是验证和平利用核聚变能发电的可行性。中国一直希望加入到这项工作，但是美国作为主要参加者一直阻挠。后来，他们内部起争议，意见不一致，退出来了。中国克服重重困难，加入了ITER计划。 

热核聚变用的是重氢，可以从海水里直接提取出来，它将为人类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但是要做一个聚变堆，谈何容易？这是一个超巨型装置，主要部件超导磁体系统的重量是360吨，相当于波音747飞机的总重量。

ITER计划是一个伟大的实验，一旦成功，不仅对人类未来的生活影响巨大，也提供了各个国家合作解决人类重大问题的模式。现在，中国是除了欧盟以外参加人数最多的国家，承包的工作也非常重要，不仅获得了建造聚变堆和聚变电站的全部专利，更重要的是，研发过程中不断有新的技术可以应用到国家的各个领域和部门。  
　  
第五，要充分认识和发挥重大专项的作用 
重大专项是一项重大措施，这不是中国特有的，全世界各个国家普遍采用，比如美国的阿波罗计划、星球大战计划、纳米计划、氢能计划、竞争力计划，欧盟的伽利略计划等等。重大专项对于集成各学科优势和积累，集成各方面的人才有重大意义。我们可以利用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更多地组织资源。

重大专项有很强大的溢出效应，绝不是搞一个大飞机就出一个大飞机，中间还有多少材料、通信系统、导航系统或零部件的需求？这将大大带动各种产业的发展。溢出效应不可忽视，我叫它“母鸡下蛋”，不断地下蛋，对国家的发展极为重要。

在重大专项的选择方面，机遇和风险往往同在。决策非常重要，一旦决策错误，不仅会耽搁技术未来的发展，甚至还会影响我们在全球竞争当中的地位。但要敢于决策，因为涉及一系列重大问题，有不同意见是不可避免的。

一些有重大争论的专项，往往意味着重大的技术发展机遇和市场机遇。不客气地讲，如果大家都说这个事需要做，那它的市场机遇、技术机遇大多数已经不存在了。涉及到有争论的问题，一定要敢于决策、敢于担当，而不是把它放下来。你做了，有可能失败，也有可能成功。但是你不做，就彻底失败，什么都没有。涉及到一些有争论的问题，我坚决主张要有担当精神，一方面做好周密研究，另一方面不要犹豫，该决策的就要决策。这样的话，我们国家就能够涌现出大量人才，也会出现一批重大成果，这是我们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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