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川：需提前防范Libra等全球化货币

2020/05/07
我国外汇管理的三大阶段
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和国民经济的发展，外汇管理在每个经济发展阶段都有不同的侧重点，归纳起来大致包括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改革开放早期，外汇短缺是经济发展的瓶颈，所以外汇资源是最重要的国民经济资源。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陈云同志作为促进国家经济发展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做了22个大项目，其中有不少是化肥等事关国计民生的项目。但项目进行了一半，却因为缺少外汇被迫喊停。由此可以看出，外汇在改革开放早期对经济发展的制约作用。当时，外汇管理研究的重点是如何保持外汇平衡，或者说是国际收支平衡。其中，最重要的是维持经常项目平衡，主要通过出口创汇增加外汇供给，合理分配外汇需求，更加有效地配置外汇这一重要的战略资源。

第二阶段，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行，为了更好地促进经济发展，特别是外向型经济发展，需要促进贸易投资便利化。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关于国际国内两种资源、两个市场的新提法，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现的。用外贸依存度，即进口+出口总额/国内生产总值（GDP），看当时的中国经济发展状况。中国的外贸依存度最高的时候能达到70%。这一阶段外汇管理的重点是研究如何使外汇使用更加便利化、外汇资源配置更加畅通、市场在外汇资源配置中的作用能更加充分发挥，以调动企业等市场主体的积极性。在这一过程中，尤其要注意平衡便利化、防范风险和防范金融危机。

第三个阶段，全球化使中国经济参与全球经济的广度和深度都大幅度提高。2013年，中国提出了“一带一路”重要倡议。这时期外汇研究强调要关注本外币趋同现象，人民币加入SDR （特别提款权），标志着人民币自由使用程度大幅度提高，未来也会出现本外币一体化程度的大幅提升。
Libra在加密货币的基础上有所改进
在全球化的新阶段，国际上出现了各种促进货币全球化的举措，其中比较突出的是加密货币分布式账本技术（DLT）。加密货币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不少问题：过于急于求成，建立交易市场急于投机发财，把加密货币变成了投机品而非交易媒介。前不久出现的Libra则不同，它在加密货币基础上做了两方面的改进。

一方面，Libra实行100%备付准备。人民银行在三年前曾说如果要开始做加密货币的话，应该参考香港的经验，发钞模式可以是中央银行发钞，也可以由商业机构发钞。发钞行过去是汇丰和渣打两家银行，香港回归前增加了中国银行（香港）。三家发钞行明确每发行7.8港元必须有1美元的备付准备的规则，相当于100%备付准备金。过去我们对备付准备金重视不够，随着加密货币交易市场出现巨幅波动，大家逐渐接受了这个观点，现在都强调100%备付准备。当然Libra目前并没有解释清楚托管量如何计算以及谁来托管的问题。如果是自己托管，可能会有比较大的问题，因为这中间会有较大的利益动机，外部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正做到了100%的准备。

另一方面，Libra瞄准了跨境业务。从发达国家来看，由于他们的支付总体已经比较便利，所以新科技能够降低成本这一优点对发达国家的作用没有发展中国家大。对拥有Swift（苹果于2014年发布的新开发语言）系统的发达国家来说，现有的不同支付方式的效率差异不大，而小经济体、发展中国家有大量的移民、半移民式劳工，会产生大量的汇款，而跨境交易特别是汇款，效率不高。Libra便是抓住了其跨境交易成本比较高、时间拖得比较长、效率差、用户不满意的痛点。经研究发现，现有的电子化水平不至于使得汇款效率那么低，主要还是政策原因导致的。发达国家对于资金汇出有所担忧，以及担心是否会形成对移民的一种鼓励政策。发展中国家一般对于资金回流是欢迎的，但是内部可能存在外汇管制。无论流进流出，都存在较大的汇率风险以及反洗钱、反恐怖融资的问题。
建立全球化货币可能会导致强币侵蚀弱币现象
Libra的出现对传统跨境业务、支付系统都产生了冲击。未来可能会出现一个更加国际化的强势货币，或许会与目前主要主权货币产生兑换关系，甚至成为全球主要流通货币。未来Libra成功与否尚不可知，也有可能会被更好的想法或更严格、更稳定、效率更高的电子货币取代。但我们相信，从近几年的趋势来看，有不少机构正试图建立这样一种更全球化的货币。届时就会出现强币侵蚀弱币的问题，这对我们的人民币和外汇管理都是一个挑战。

同时，货币强弱还直接关系到资本流动的问题。目前的强势货币是美元，强币侵蚀弱币即指美元侵蚀其他货币。未来零售购物、资产交易都可以直接用美元，这也会导致资本流动。资本流动不仅取决于投资机会、利差，还会因为寻找安全感而出现由弱币国流向强币国的情况，特别是在本国经济有危机、有波动的时候。过去很多年，全球出现的美元化进程，就是美元对弱势货币国的侵蚀。

从弱币国的角度来看，因为宏观调控做得不好，导致通货膨胀太高，便很容易出现美元化。最典型的便是津巴布韦，津巴布韦废除了本币，最后全部采用美元和其他货币。

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换的过程中，很多国家也存在着非常显著的美元化现象。我们与中黑巴（中亚、黑海、巴尔干地区）交流时，包括俄罗斯、土耳其、以色列等国，美元化是一个重要议题。把美元资产、美元存款、美元交易这三个指标在本国所占的比重综合来看，中、东欧很多国家美元化程度比较严重，特别是巴尔干和中亚。有些中亚国家看似没有受到影响，实际上其美元化程度达到了40%-50%。资本外流和汇率不稳定历来是令弱币国家头疼的事。
人民币需提前做好准备并成为强势货币
在科技发展全球化的趋势下，我并不是说Libra或未来的货币会侵蚀弱币，虽然现在也还没有开始侵蚀，但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使人民币成为一种强势货币。从本外币一体化角度出发，使人民币在未来国际化、全球化竞争中处于有利的地位，为我国经济发展和“一带一路”服务，同时保持经济稳定、防止经济危机。

经济危机不可避免，提前开展前瞻性研究，有利于我们提早预防。当经济危机发生时，可以让我们的软肋、问题少一些，如此便能在经济全球化的竞争格局中取得优势。

中国现在是世界贸易第一大国、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中美经济差距缩短最明显的阶段是在美国次贷危机以后。次贷危机发生之前的2006年，中国经济实力相对美国经济不到20%；2017年，中国经济按现行汇率的计算是美国经济的67%。在十年的过程中，中美差距大幅度缩小。

一方面，是因为在党中央、国务院的正确领导下，政府制定了良好的经济政策。另一方面，也与两国次贷危机前的经济环境和应对危机的措施不同有关。中国的金融体系和金融机构在危机之前正好进行了一轮重大改革，机构更加健康、市场更加稳健，抵御金融危机也就相对顺利。在危机发生的十年中，美国、欧洲出现负增长或低增长，而中国经济复苏较快。2009年下半年复苏以后，中国经济保持了比较高的增速，也正是这个相对高的增速迅速缩小了两国差距，这主要取决于政策研究和政策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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