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的价值正从工具转向内容,内容创业刚刚启程,内容创业者很可能成为消费升级的第一波受益者。但内容创业的第一波热潮已经消退,正遭遇寒潮。未来可见的趋势是什么?如何在内容创业的热望中来一场冷思考?
Chin@Moment秦朔朋友圈发起人、著名媒体人秦朔,一点资讯CEO、凤凰网总裁李亚,万合天宜CEO范钧,36氪创始人兼CEO刘成城,新物种试验计划发起人、场景实验室创始人吴声,英雄互娱创始人兼CEO应书岭都是近来内容创业领域的明星,身处内容创业洪流,他们有何经历和独到的见解?
杨燕青:过去5—10年间,全球的经济、内容、文化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其实就是对规模经济的重组,也就是用范围、水平的方式改造整个平台经济。这种变革虽然是从产业开始的,但最近几年,媒体领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革不仅会颠覆商业模式,颠覆每个产业,更会颠覆人类沟通的方式与人类的未来。
秦朔:我们做平台的时候发现,好作品还是比较少的,所以我就想,自己能不能先从一篇一篇文章写起。那时候我只有一两个助手和几十万块钱的储蓄,所以也没想太多有关商业模式的事情。事实上到今天为止,我仍然只专注在看书、采访、调研、写作上。可能就是因为专注在一件事情上,慢慢地就有了一定的规模,用户质量也比较高。
在我看来,思考的核心在于什么样的内容能黏住一批读者?例如,上一代企业家是有历史感的,相较于80后、90后在历史感上的欠缺,我这一代媒体人在这一点上更有优势,因此一些商业领袖更愿意跟我们深度地聊一聊。
今天这个时代,媒体已经是一种社会化的媒体,社会已经变成一个媒体化的社会。媒体的核心是内容和信息,这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所有的决策都跟它相关。今天很多媒体工作者与企业家都有自己的公众号,CEO本身就是一个媒体人,是在改变这个时代的人,因为他能通过他的信息和概念影响很多人。我们创办“第一财经”的时候,媒体人要采访许多人,但今天有很多被采访者自己就有直接到达用户的路径和方法。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我们理解的媒体只是商业形态或者投资形态的一个入口。有了移动互联网之后,如果能将媒体的结构导入一个产业,其发展空间是非常大的,甚至不排除在未来3-5年,可能会形成新的品牌。因此,虽然纯粹的内容生产可能排在第一位,但是我看到的发展图景其实非常庞大。
李亚:现在媒体也好、内容也好,都是作为与人连接的重要路径、工具和平台,本身就是人的延伸。移动互联网可以赋能给个体,让个体成为一个个网络化的个人主义者。这不仅对经济,也会对我们整个社会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现在内容创作日趋自媒体化,原来机构媒体生产的内容越来越多地被自媒体取代。当然,自媒体现在也有重新被机构化的特征,因为要想持续生存必然要求商业模式的壮大。但是,由算法来分发、社交、传播内容的这一特点,带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变化。原来一些做内容分发的平台,也因之而丧失了主导地位。
这种传播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像机构生产内容那样有可持续的、专业性的重视。当个体生产的内容依靠算法去分发,再通过社交传播的时候,我发现它的特点就是,越是情绪化的、娱乐化的内容,越能得到最有效的算法支持,从而最容易获取点击。
杨燕青:这种趋势会持续下去吗?人类的未来会被这样的趋势改造吗?
李亚:当投资者在投资的时候只看用户规模,当广告主还没有上升到能辨别虚假点击,当没有更好的转化率来衡量营销效果的时候,这种趋势可能还会继续存在。越是年轻的、学历不高的用户,点击的可能性就会越高,去传播响应一个营销事件的几率也会越大。
杨燕青:如何通过技术的方式来避免人性被操纵和假新闻的泛滥?
李亚:首先是了解什么是对一个人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信息,然后进行用户画像;其次是甄别高品质的内容。自媒体作者会创造出很多信息,这就需要机器与编辑相结合来对内容的品质进行把握。我们无法知道用户深层次的需求,但是算法知道。例如,我们鼓励引导用户搜索、订阅他们感兴趣的内容,但后来发现,许多用户并不会把到处可见的、无差异化的娱乐内容作为他的搜索词或者关键词,虽然那些内容在他的阅读中也占据了不少的空间。
不过,订阅表达的是终极兴趣,是对他的工作、健康、家庭、教育有价值和意义的。去年“一点资讯”平台上有超过47亿次的主动订阅行为,总共有超过360多万个关键词,据此我们获取了非常立体深刻的用户画像,对内容分发和广告分发有巨大的价值,如“儒家民主”这样很小众的领域,在一般平台上是找不到读者的,但我们就能帮它找到。
机器算法能够帮助我们识别用户,而编辑在识别内容品质方面则起到基础性作用。编辑会给每个自媒体号一个默认评级,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有个动态的机器模型,根据这个自媒体产生的内容、阅读完成率、社交分享率、点赞率、评论数等一系列参数,动态调整自媒体的评级。久而久之,我们就对内容的来源、数量以及内容的领域分属,形成了更深刻的理解,进而把内容画像与用户画像更好地匹配在一起。
在拥有了这样一个大规模的用户画像,以及大规模的内容来源以后,就能实现“大规模私人定制带来有价值的阅读”这一目标,让读者在娱乐之外也能获得有价值的信息。
范钧:我关注的是娱乐,而且是针对年轻人的娱乐。最初我们也是从“网红”演变而来的。十年前,我现在的合伙人“叫兽易小星”是第一代“网红”,是土豆的第一播客。我们团队中的“网红”们对网络用户以及使用习惯、心智模型都非常了解,所以他们在创作的时候,非常清楚哪些点是可以打动人的。
他们在创作中大量使用“反转”,其最大的特点就是一本正经地干着非常荒谬的事情。比如说,餐厅上菜的时候,中间是真正的菜,旁边是活着的鱼。上的活鱼应该怎么吃?其他的人都觉得特别荒谬,但是他们却并不认为,这种反差就是笑点。还有大量二次元的、来自日漫的典故,我们这些70年代的人都不知道这些典故,你看起来也很好笑,但是他们会心一笑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实上,我们引经据典,他们也是引经据典。
开始创办这个公司的时候,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互联网生态搭建得差不多了,现在缺的是内容,我们就做内容。
杨燕青: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你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怎么解决的?
范钧:活下去。我们创业的时候没资源、没钱,什么都没有,但得活下去,怎么办?就做别人不愿意干的活。我们拍第一季《万万没想到》时,一集的制作费只有1.5万元,没钱请演员,就找那些看着顺眼些的员工来演。没有足够的资金聘请团队,我们只能自己招人来做。就这样,从创意到制作、后期、招商,都是公司内部完成的。
我们当时也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能够这么成功,但也带来两个后果:一是大家非常看好这个公司,但内容产品的可复制性并不强,做一个新产品就相当于重新开始;二是它提升了人们的期望值,所以之后无论是推出第二季还是其他新产品,总会得到“江郎才尽”的评价。但我们只能硬扛着,用心做产品,把好产品奉献给观众。公司有了“万万”以后,拿到的不过是一张市场入场券,一旦进入主流市场,还是要回到主流的逻辑和规律上来。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升级,从“段子剧”升级为大体量的作品,而这背后是整个团队和运作模式的升级。2016年我们升级了一年,2017年会体现这些成果。
自媒体别“自嗨”
杨燕青:你们是越来越像传统的内容制作者了吗?
刘成城:我们做的事情主要分两条线,以“36氪”为中心做了一个纵向的事情和一个横向的事情。纵向是把36氪作为一个媒体;横向就是氪空间,一个创业服务平台,是给VC(Venture Capital,风险投资)公司做了一个ERP(Enterprise Resource Planning, 企业资源计划)的SaaS(Software as a Service,软件即服务)系统。
媒体行业未来的格局是什么?过去5年是一种混沌的状态,未来如果沉淀下来,我认为有两种东西能做大,一个是渠道,一个是媒体品牌。渠道可能会越来越集中,通过兼并或其他形式,最终剩下那么几个。媒体品牌则是针对不同领域而存在且不停地更新换代,36氪做的就是基于互联网的商业媒体品牌。
至于自媒体,如果不想沉淀成一个品牌是不可能长期存在的。自媒体如果不变成类似机构媒体的形式,除非是个人爱好,否则在商业上可能难以成立。
秦朔:怎么理解自媒体的“自”?如果指的是更加自由且自律的创作方法,它无疑对现在的机构媒体来说是巨大的冲击。现在机构媒体有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创作的时候往往有先置的习惯在里面,这个东西在市场上是非常不受欢迎的,从这个角度看,自媒体很有前途。但是如果把“自”当做是个人符号标签,自己折腾折腾,那确实没有什么远大的前景。
李亚:自媒体被赋能的同时,内容的供给也大大增加,稀缺性在绝大多数领域就相应少了。这时候只有极少数自媒体通过内容付费,找到了自己的商业模式。大多数自媒体不能期望自己成为上千万的规模,而是要看成是一种方式的转变,以前是机构人,现在是自由人,平台之间有非常重要的相互依存的关系。
新商业模式
杨燕青:内容创业上有新的商业模式吗?
刘成城:内容创业如果要做大,就必须有商业模式。商业模式其实还是那样,卖广告、卖内容。过去几年,因为新渠道的出现而产生的用户红利诞生了一些新的内容品牌,但它们往后的商业化变现,我个人觉得还是离不开传统模式。
吴声:无数的黑天鹅已经说明,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击败传统的规模宏大的精英设定。这就告诉我们,个体在被深刻地赋能。我们看到的物质是超载的,我们看到的信息是爆炸的、是赢余的。
由此再看内容创业的时候,我们就会有新的理解。比如说,内容是不是新的流量?用户经营本身是流量经营的核心,而流量经营会指向第二种法则,就是你必须变现,完成商业环境的闭环。有非常完整的变现模式支撑,才能考虑它是不是一个可持续的动作,能不能形成一个持续的内容输出。所以说,稳定性的内容供给能力必须要商业模式化。
内容创业必须机制化、常态化,保证持续稳定地输出独特的内容,这个时候必然会走向IP(Intellectual Property,知识财产)化。也就是说,每个内容创业者都应该IP化,媒体、自媒体自身都要成为富有高效率流量变现能力的闭环创造者。
万物皆内容,好的产品首先就是好的内容,才能够自带势能、自带流量。我只是以我的技术来驱动,但是这个技术驱动如果不能形成用户中心,从用户中来到用户中去,毫无疑问他是“自嗨”。所以,我们必须考量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形成新的细分投入,能不能真正意义上持续稳定的输出我们独特的内容,形成差异化;能不能善用新的计算平台,完成流量变现;能不能将内容本身作为一种新流量完成用户的经营,形成社群化结果,从而深耕细作挖掘价值、挖掘变现能力。
《商业内参》就是很好的效率支持产品,所以自然就完成了一种直接可售卖的逻辑;“万万没想到”基于视频原生广告形成非常好的创意机制,变成了整合营销传播机构,成为了网红孵化器;“36氪”基于科技领域垂直的报道,不断催生和孵化新IP的时候,所衍生的是创投的功能还是直接内容订阅的功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理解用户、洞察用户,理解新技术迭代的趋势和消费者新的消费精神。
应书岭:我们很敬畏内容,每一个做内容的人都有价值。每天亚洲地区有100万人在玩我们的游戏,500万人在看我们的视频,300万人在游戏里面创作比赛视频,我尊重每一位内容制作者。
2014年我们开始做用户学习系统,为了摆脱对编辑的依赖,我们从不用任何编辑。消费者喜欢的是内容,不喜欢的就不是内容。
技术的力量
杨燕青:技术在你们的商业模式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李亚:传统媒体无法做到千人千面,这是商业模式本身决定的。我们通过大规模的私人定制,彻底改变了平台的功能,从而满足用户多领域的精神追求,这个价值就是技术本身所带来的。
范钧:我们这个行业里有很多收费服务,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用户粘性,所以要不断推新。只有命中率高才能粘住用户。所以,我们给视频贴上标签,在关键场景中贴上标签,从而形成人物画像,这样内容收费就能做到细分,根据不同用户价格的敏感度和喜好来进行收费。这才是整个视频网站发展的最终出路。
刘成城:刚开始,因为创投行业的兴起我们去曝光小企业,而在以前很少有渠道能关注到这些小企业。后来我们开始做抓取,抓得越来越多。我们也通过机器进行筛选,提高效率。如果没有机器筛选,媒体要找到这家公司的难度就大很多。
吴声:去年我们策划了一个关于音乐的互联网订阅平台。IP消费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个性化的消费,因此我们肯定不满足于工业化的成品。所以我们通过算法形成了更好的未版权、未完成、碎片化的半成品。最开始很多人不看好,但5个多月后,APP的下载量就将近200万了。
此外,当内容创业野蛮生长、跑得很快的时候,技术能不能解决一些基础设施层面、生态层面的问题?技术的重要性不在于原创,而是在于有没有解决创业者的痛点。
应书岭:我们有一半的收入来自海外。在台湾我们有500万用户,印度尼西亚有5000万用户。当用户达到一定覆盖度时,我们必须知道他们到底喜欢什么,所以我们必须经由系统不停地学习才能知道他们的需求。当我们在印度尼西亚拥有1000万用户的时候,我自己进系统玩游戏,惊呆了,跟原来的模式完全不一样,这就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
此外,由于我们要服务很多国家的用户,不同语言会产生很大的障碍。因此我们开发了一个系统,内嵌入谷歌和百度的翻译,任何国家的语言在我们中国的支撑中心都会以中文显示。我们的客服团队只有200人,却可以服务来自不同国家的庞大消费群。技术使得我们可以快速响应,提高效率。
杨燕青:最后一个问题,总得来说,内容创业对人类的未来是好的、有价值的,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应该避免什么?
应书岭:不主观。
吴声:要跳出内容看内容,不自我设限。
范钧:避免急功近利。
李亚:从用户价值出发,而不是从商业模式出发。先从满足用户价值出发,然后再打造商业模式闭环,而不是先找到所谓的商业模式,或者以这个商业模式来设计用户价值。
秦朔:我只能代表我自己的路径,就是做内容创业的时候避免把内容当成一种商业来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