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周航以一种激烈的方式告别了承载着他理想的“易到”。他曾说,“失败就是创业的一种宿命,是不可避免的东西。”时过境迁,如今的他又如何理解自己这段宿命?

“易到”人生

      

       艾诚：周航是易到用车创始人，也是中国网约车第一人。今天我们将从以下三个角度展开对话：如何重新认识自己，如何重新思考世界以及如何建立新经济，希望可以还原一个真实的周航。

       第一个问题，如果2015年10月乐视没有注资入股易到，易到是否能活到今天？

       周航：这是一个假设性问题，无法回答，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是个体还是组织，都有其自身的宿命。如果没有乐视注资入股易到，我觉得易到会有不一样的命运。后来网约车市场也发生了变化，不管是神州专车、首汽约车，还是曹操专车，也都获得了很好的发展。

       艾诚：2015年我曾说，乐视和易到不是一种风格，但你当时认为这是一种野蛮生长的开始，也许乐视和易到会有很多汽车领域合作的想象空间。

       周航：就跟谈恋爱一样，我们对新事物总是抱着积极正面的情绪，怀有期待，但是过程中总会有问题或矛盾存在。

       艾诚：我们说了许多关于“如果”的问题，但这世界的尴尬之处就是没有“如果”。从2015年再往前推，又遇见一个让我们匪夷所思的“如果”。滴滴打车曾扬言要收购易到，最后选择的却是快的，有传言说易到明确拒绝了滴滴打车的收购，现在回想当初是否后悔？

       周航：任何商业合作的可能性我们都或深或浅地探讨过，快的、滴滴打车、Uber都跟易到有过接触，只不过接触的深浅、意图有所不同，我们那时的想法也不同。

       艾诚：创业九死一生，其中有一条铁律——“创业中创始人尤其难，做对一件事不一定能成功，做对两件也不一定，要一直做对才有可能成功”。对此，你怎么看？

       周航：商业上很多时候都没有非黑即白的选择，要等事情过后才可能明白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我认为，作为一个创业者，重新思考不是为了判断当时的对或错，而是思考从中学到了什么，对自我的认知有没有提升。一切的认知都是为了让我们以后变得更好。

       艾诚：你认为在过去几年，你是易到发展的瓶颈吗？

       周航：曾经有一个投资人想投资易到，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投资。若干年后，他谈到对易到的看法时说，易到和创始人团队的性格、气质不太匹配。当时我心里挺不舒服的，但后来冷静客观地想一想，的确如他所说。因为网约车市场这场仗打到后来就是高强度的强硬驱动的业务竞争。事实上，在这种竞争下，更需要的是执行力，以及对竞争的敏感和偏好，从这一角度来说，的确与我的个人特质不符。如果以后再创业，我会更愿意选择不仅热爱，而且真正适合我的。

       艾诚：如何评价易到这次创业?失败？

       周航：这并不重要。易到开创了一个行业，开启了一段人生。就我个人的创业经历来说，过去几年我的人生因为易到变得更加精彩和丰富，不管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对我的人生而言，都是巨大的丰富和提升。

       艾诚：2017年4月17日，你通过微博指出乐视成为大股东之后易到存在的资金问题，问题直指乐视挪用了易到13亿资金，请问这条微博是不是一条把易到推向绝境的导火索？

       周航：显然不是。当时司机的提现困难已经有2个多月了，如果用户继续充值会产生很多潜在的危险。公开决裂可以让大家直面真相，面对真相是一切事情的开始。我的做法在中国商界比较少见。普遍做法是不管怎样都不会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但这可能是公众的立场，我的立场是易到相关利益者。我要做的是对易到最有利的事情，而不是让我看起来观感最好的事情。

一个错误

       艾诚：听说最近你要出书？

       周航：这是我的天使投资人徐小平老师给我的建议。2016年年初，易到把控股权出让给乐视，他建议我好好总结这段经历，把它写出来分享给其他创业者，在自我沉淀的同时对其他人也会有所帮助。我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但没有急着动笔，因为我认为必须要彻底从这个事情中走出来后才有可能相对客观地总结、审视这段经历，所以我今年才开始做这件事。

       艾诚：创业分初期、中期和后期，不同时期会遇到不同的问题。在创业初期遇到的问题是如何抓住先发优势，创业中期会遇到如何面对竞争、如何在竞争中突围的问题，创业后期又会遇到面对资本的博弈如何选择的问题。你在创业初期是如何把握住先发优势，让易到走在滴滴打车、快的、Uber的前面？

       周航：对创业公司来说，快比完美更重要。2010年、2011年，移动互联网刚刚起步，当时易到是移动互联网早期一家非常完美的创业公司，有确定存在的用户需求，有明确的商业模式，有收入的闭环。正是因为它过于完美，或者是我们刻意维持它的完美度，导致它跑的不够快。我们有很大的先发优势，最少比我们的竞争对手领先18个月，这在创业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当时为了完美，我们做了很多事、花了很多精力。比如，我们为了直连银行的信用卡中心，一家家去谈判，为了安全还拉专线去直连，只这一项谈判我们就花了7个月。我们还设计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计价模型，试图构建一个非常完美的体系。但不管是运营驱动、品牌驱动还是技术驱动业务，无论多么领先，竞争都不可避免。竞争是一个公司、企业永远不可回避的话题。

       艾诚：中国创业圈有一个魔咒——往往第一次试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都活不到最后，结果成了别人的嫁衣。你怎样看待这样的说法？

       周航：我觉得这种说法没有意义。我们要分析为什么做不好，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而不能基于一个现象就推出一个产品，把它轻易地说成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说它是先行者现象、先烈现象、中国魔咒。

       艾诚：你能否分享一下如何选择投资方？

       周航：易到是一家非常好的公司，天使、A、B、C轮都拿到了最合适的投资。我自己对投资并没有一个定论，但我们应该很清楚两点：融资后要干什么？自己的业务真正需要什么？

       我们在2014年获得了六七项投资，都是很好的大机构，但是我们选择谁呢？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多么愚蠢，答案当然是全要。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融资真正为了什么，因为我们的融资假设是错误的，是为了18个月后的利润而设计的融资计划，以为1亿美金足够了，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动态的竞争环境和竞争的需要。融资是为了竞争，不是为了自己培育竞争力。当时我们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保持创造力

       艾诚：想请问你的追求什么？

       周航：自由。自由不是什么都不用干，去享受生活，这只是很肤浅的自由。深刻的自由是心无挂念，你不需要因为恐惧而怯弱，也不需要因为贪婪而去做什么，你可以更自然地接近你真正热爱的事情。

       其实我是一个天生的创业家。我几乎没有工作过，我从21岁就开始创业，然后又开创了易到，以后可能还会再创业。

       通过回望易到创业的经历，我感觉作为一个创业者、一个CEO，我的认知、心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现在再去创业，我一定比之前做易到的时候更好。

       艾诚：你再创业会做什么？一定不会做什么？

       周航：当然要顺应大势。任何创业者都要做内心真正喜欢的事情，但不能逆势而行。易到赶上了互联网这一波大势，顺也好不顺也罢，它的开创和发展都是时代的产物。但移动互联网这波大潮基本已经过去。互联网大潮最基本的属性就是连接性，移动互联网使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但依然还有很多没被改变。这就说明：第一，这就是创业机会；第二，移动互联网连接的驱动力可能对这些行业还没有构成根本性的驱动，还在等待第二波浪潮。

       在互联网之后一定是商业智能化的浪潮，未来所有的商业思想、商业创新的构建可能都要在这个大的背景下去思考。在这个大背景前提下再创业，我会更愿意选择内心更热爱的事物，而不做我自己不喜欢的。

       艾诚：如果再创业，过往经历中的哪些教训值得你吸取？

       周航：很多。在创业过程中要快、要稳定，我会更积极地面对竞争，在创新和战略思考方面也有很大变化，领导力和团队关系方面也会有所改变，提升是全方位的。所以，我认为我的创业内功增长了很多。

       艾诚：风起云涌的创业者们有更接近未来的生活方式，而你并不是主流，所以你接下来的创业是否会有难度？

       周航：近40岁的时候我最恐惧，因为一个40岁的创业者在面对年轻人的时候毫无优势可言。但是现在的想法变了，年轻是一种状态，一种非常有创造力的状态。每个人都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情，把最擅长的事情做出来，而不是现在再去了解、学习、模仿90后、00后的生活。

Q&A

       俞渝：你是否认为在网约车问题上，与其说是创业者大战，不如说是资本大战？此外，对于创业者而言，你认为应该如何区别勤奋和忙碌？

       周航：首先，网约车的确是人类商业史上从未有过的事，也三次打破了我对钱的认知。第一次是快的和滴滴之争，70天内两家公司烧掉30亿人民币，场面已经失控，一亿元的预算三个小时花完，这让我们瞠目结舌。第二次是2015年随着Uber中国率先挑战，神州、快的跟进，网约车市场共烧掉200多亿人民币。2016年，Uber中国和滴滴合并，这一年整个市场又差不多烧掉200-300亿人民币。这在人类商业史上是空前的。

       我们要认知业务的本质到底是什么。现在回头看我们的业务的确有技术含量，但它本质上是一个强运营的业务。自己应该要清楚是投入在运营上，还是投入在技术上，抑或是资源上。

       第二个问题，我们的确要区分忙碌和勤奋。没有足够勤奋的思考就找不到正确的事情，但不要在体力上故作勤奋。最近听顺为资本的同事说到，美国Facebook公司到下午6点一个人都见不到了，他很感慨，认为我们比他们勤奋，超过他们是迟早的事情。但我的认识正好相反，在研究过Facebook公司之后我的感触是，在一件正确的事情面前勤奋是多么不重要！

       林凡：客观地说，易到在决策上确实有一些问题存在，创业公司做到一定程度后，董事会是一个很关键的角色，当时有没有听取董事会的意见呢？

       周航：这方面有正面和反面的例子。没有听取董事会有效意见的反面例子，如有的投资人就希望司机接更多的单，但这与我当时的价值观冲突了。我创业的初衷就是让所有人更有尊严地生活着，如果让他们成为出租车司机，我为什么要创业呢？所以我没有听取董事会的意见。这是反面例子。

       也有正面例子。比如，易到曾三次做打车业务，每次董事会都不愿意，但我认为创业者不要总是指望董事会提供帮助，他们投资很多项目，对你的项目了解得肯定没有你自己多。所以为什么要让别人提供意见呢？这样你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创业者。

       艾诚：最后一个问题，你怎样看待共享单车？

       周航：他们非常棒，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政府几十年都解决不了的事情解决了，所以我们要相信市场。但道路本身是公共资源，公共资源是有限的，做到一定程度政府必然会出面干预。共享单车最后的总量一定是受限的，这就决定了对共享单车总体市场规模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