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商业心灵：初心与梦想

1996年，在我女儿10岁的时候，我下海创办了华泰财产保险公司。我当时任国家经贸委综合司主持工作的副司长（综合司当时负责我国现代企业制度百户试点企业，其中一部分成为华泰的股东），记得向时任副总理朱镕基汇报和辞行的时候，镕基副总理给我提了三个问题：一是为什么要下海？我说想要实践现代企业制度，理直气壮。二是资本金从哪里来的？我回答从国企那里募来的，由于参股的企业比较多，60多家企业，每个企业拿的钱不是很多。三是“你以为国有企业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就不怕将国有企业的钱搞没了吗？”我说有信心将企业办好。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良好的愿望，我没做过一天的企业，并且是从头开始。当时华泰募了13.33亿资本金，那时国有企业的年利润总额也只有800亿左右。

20多年过去了，华泰从一家财产保险公司内生式发展成为一家拥有财险、寿险、资产管理和公募基金的金融保险集团，总资产486亿，净资产148亿，管理资产最高达到3600亿，去通道后目前为2200亿。华泰成为中国保险企业中唯一一家自成立至今每年盈利和分红的保险公司，原始股东通过分红早就收回了投资，去年的一级市场转让华泰股权的价格相当于原始股价的20倍。20年后华泰国有股东的资产不但没有丢失，而且获得极大的保值和增值，这时我可以给朱镕基总理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我创办了华泰保险，担任董事长和CEO至今已有23年，这23年伴随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大潮，我们是其中的一支河流或浪花。在企业发展的历程中，什么是我的商业心灵？我想或许是企业家成长的心路历程。

首先，我为什么要下海？弃政从商的初心是什么？我能找到的最充分理由是“寻求自由”。企业是企业家的自由王国，企业越大，企业家的自由王国天地就越大。这也是许多企业家喜欢将企业做大做强的心理动机。

我下海五年后就与亚布力相遇，2001年我来亚布力游览时，见到风车山庄门口挂了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的字样，进去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人就离开了。2002年我受邀参加了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结缘20年，担任过第一任轮值主席，除了一两次没到会之外，其余全都参加了。亚布力被公认为中国企业家思想交流的平台，亚布力的精神是“思想改变世界”，这里不仅有漫天自由飘洒的雪花，更有闪烁智慧光芒的思想火花。可以说亚布力滋养和哺育了我的商业心灵，每年的参会和企业家们的相互交流，都感觉到一次心灵的灌溉和洗礼。

努力将企业办好，是所有企业家的追求。至于如何将企业办好，各自有不同的感受。我一直在理论上思考和实践中践行，如王阳明所说的“知行合一”和“致良知”。我20年的商业感悟许多都曾在亚布力论坛上分享，包括：

“逐利”是企业家的初心，不能赚钱的企业不是一个好企业

做企业必须追求盈利，盲目的追求规模不是市场经济的正确选择，是对股东的不负责任，也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在世纪初的几年里，华泰保险在行业一片“做大做强”的呼声中，提出做好做久，成为我国财产保险公司中最早实现质量效益型的发展典型。华泰财险在国家“十一五”期间用1%保费市场份额获取31%的利润份额。中国保险报连续五期头版刊载以“华泰现象”为标题调研文章。

企业家的使命是推动社会进步

我在亚布力早期的发言中说到“92派”与以前企业家的不同之处在于有强烈的使命感。这个使命感充满了家国情怀，集中表现为对社会作出贡献的强烈意愿。企业家不仅要通过创利来增加社会财富，还要通过创新来推动社会进步，后者表现为：一是提供创新产品和服务，满足了人们现实和潜在的需求，以至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二是构建了良好的企业机制，实施好现代企业制度；三是倡导先进的企业理念与文化。

适度冒险是企业家精神的一部分

单板滑雪追求的是自由与奔放，双板滑雪追求的是速度与激情，我是滑双板的。2003年之后我曾连续五年获得亚布力滑雪比赛冠军，两次亚军和若干第三名，受过3次腰伤和2次腿伤，两次上了手术台，发表过多次获奖和未获奖感言，包括“控制力等于速度”、“弯道加速”和“第一真的很重要吗”等。我一向认为，企业家需要保持活力和一定的冒险精神，在不确定性中寻找确定性。参加滑雪等运动有助于培养这一精神，我欣喜的看到亚布力的一批优秀企业家热爱滑雪。

企业家需要保持平和与长远的务实心态

2008年金融危机来临时，我提出华泰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从容面对。企业要根据市场环境和自身的能力大小，选择自己的战略定位。恐龙虽大，但早就灭绝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一个相对艰难的市场周期中，首先要考虑怎样活下来。盲目的追求大富大贵，结果会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华泰作为一家综合性的保险公司，承载着广大客户财产和生命的长期托付，必须追求百年老店的梦想，走长远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我在2000年世纪之交华泰的封存箱里留下一封写给五十年后华泰董事长的一封信，开头第一句话为“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感到莫大的欣慰，因为华泰毕竟存活了50年”。

走混合所有制的道路，建立良好的公司治理

华泰成立伊始有63家股东，带中国字头的国有企业20多家，只有少量民企股东。2001年华泰引入外资股东，如今外资和民企股份已经超过70%。华泰长期股权相对分散与均衡，所有权与经营权相对分离，实施董事会的领导体制，正是由于这样的公司治理，实现了公司的长治久安，决定了华泰长期坚持质量效益型的发展理念。我在2014年2月亚布力第十四届年会发言中提到，混合所有制的好处之一是有利于培养货真价实的企业家，并将企业家定义为：创造企业社会价值，能以独立人格承担企业的责任与风险，并且分享企业收益的企业领导者。企业家与职业经理人的不同之处是，企业家做正确的事，职业经理人正确的做事。良好的公司治理可以保证优秀的企业家到位和更迭。

倡导公司合作文化

公司治理决定公司活多久，公司文化决定公司长多大。华泰成立之后，倡导制度文化，责任文化和绩效文化，我在职期间去华东科技大学读了管理学的博士，运用博弈论的方法写了一篇博士论文：公司合作文化。认为公司中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不是雇佣关系和领导关系，而是合作关系，合作关系体现人性的平等与尊重。合作关系不仅存在于公司内部管理，还存在于公司与客户之间，与股东之间，甚至与竞争对手之间。我在2013年哈佛大学的中国论坛上，专门做了“公司合作文化”的演讲，在北大、清华、南京大学和吉林大学也做过同类的演讲。

追求社会价值是新时代企业家精神的特征

2017年9月我在第三届全球社会企业家生态论坛发发表主旨演讲，提出：按照新时期的商业文明，企业家的最高境界是追求企业社会价值最大化，而不是短期利润的最大化。当年我受聘为该论坛的联席主席和本届轮值主席。2018年2月我在十八届亚布力年会上起草并发起了《社会企业家倡议书》。提出社会企业家拥有共同的价值理念，共同借助商业的力量去实现企业的社会价值。追求社会价值应当成为新时代企业家精神的核心，这不仅是企业家精神文明的进步，也是现代科技进步和生产力发展到今天的必然选择。在企业追求社会价值的过程中，商业价值会不期而遇。我不仅信奉这一价值理念，而且在多个论坛、多种场合倡导和推行这一理念，我的贡献在于将社会企业家从情怀上升到理性的认知。在我看来，追求利润源自企业家内心的贪婪（逐利是企业家的本能和初心），因生产带来的环境资源的破坏导致发展受阻又引发企业家内心的恐惧，基于同情心的慈善行为和基于同理心的共同发展理念，构成社会企业家的精神归宿。这就是中国社会企业家的心智模式。今年，我又成为“社会企业投资同盟”的第一届主席团成员，致力于影响力投资的事业，希望亚布力和各界企业家们给予支持。

企业家的初心是为了赚钱，使命是推动社会进步，这是我们老一代企业家的心路历程。新一代的企业家，创业之初就将社会价值放在首位，例如互联网企业倡导的用户价值就是社会价值，客户价值就是商业价值。绿水青山就是社会价值，金山银山就是商业价值。我去人民大学和黑龙江企业家论坛的演讲题目就是“让使命融入初心”。

向上而生 向善而行

当前国际经济形势错综复杂，中美关系扑朔迷离，宏观经济的不确定性中已经显露出一些确定性，中国GDP还在下行之中。我们处在世界大变局中的一个节点上，我们面临的是一系列的结构性的改变，包括社会结构、经济结构、人口老龄化、中等收入陷阱和消费升级迭代等等。企业能够对应的必须结构性的改变和创造，而这一切背后的动力就是新科技的运用。

我在刚刚开完的华泰保险集团中期会议上的讲话题目是“向上而生 向善而行”，借此与大家分享。向上而生就是借助科技手段，扩大产品和服务的价值链、建立生态圈、开拓新领域、走向合作共赢。向善而行就是进一步拓展企业的社会价值目标，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增加对社会环境的保护和对人性的关爱。

谷歌最早提出“企业不作恶”，腾讯的马化腾提出“科技向善”，我和保险界的同事也提出“保险向善”。向善就是要求企业做好事而不做坏事，不为眼前的利益而做危害社会、损害公众利益、坑害消费者的事。不为短期利益所惑，而为长远价值所谋。作为保险企业要增加防灾防损的投入，由事后的风险补偿向事先的风险管理和事中的介入延伸服务。寿险的营销员由保单推销员成长为客户的健康管理者和生命的守护者，增加对人的关爱。

向上而生，向善而行，是企业自觉追求社会价值的集中体现，是满足客户需求的深层次归因，是企业创新服务能力的大幅度提升与改观。简言之就是运用好新科技手段引导企业走上健康与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单打独斗和野蛮生长的时代过去了。向上而生，向善而行，体现了新商业文明时代的利他性与共生性。向上而生就是要推动企业与社会的共生共长，向善而行就是要创造人类生活的共享与共荣。以此与大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