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值主席时间：德龙标本的价值

何振红：永续发展是每一个人的追求，我们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有一本书叫《基业常青》，要做到基业常青其实就是永续发展。在永续发展这一课题上，德龙特别有研究意义。下面有请本届亚布力论坛轮值主席，德龙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丁立国，跟我们分享一下德龙的永续发展之道。

丁立国：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40年时间到底是长还是短呢？其实在人生长河当中40年确实不短，但是在历史长河中短之又短。我有幸在40年改革开放当中参与了26年。我是22岁开始创业的，在座很多90后正是这一年龄阶段的年轻人。时势造英雄，如果想走出自己既有的人生轨迹，一定要跟上时代，或者超越时代。

我出生于1970年，90年代初期开始创业，做的是传统的钢铁行业。现在传统行业还在路上。

我前段时间去日本的合作伙伴公司进行访问，发现日本的公司一般经过二轮、三轮传承之后，基本就没有家族色彩了，因为日本有很高的遗产税。日本的家族企业，大股东很弱小，一般由管理层来控制，社长是总裁、会长是董事长，会长往往不参与管理，由社长负责。我们的合作伙伴也很好奇德龙为什么能坚持走26年，为什么在一个国有企业占主导的行业能够有所突破。其实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关键的外因是，我有幸生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正好赶上中国改革开放。当时中国经济结构由国有企业占主导，20年前钢铁行业中国有企业占90%以上，而今天已降到40%了。我相信再过10-20年，这个比例会更低。

我今天的分享有五个部分：第一，新中国钢铁工业崛起壮大的历程；第二，德龙发展的历程；第三，三次车祸的思考；第四，德龙环保；第五，德龙的价值与模式。

一、新中国现代钢铁工业的崛起、壮大

新中国现代钢铁工业的崛起、壮大，大体经历了五个阶段。

第一，1949-1978年，改革开放前的这三十年，钢铁工业在整个经济领域当中受到中央政府、各级政府，包括民众的高度关注。五六十年代，备战备荒。毛主席提出赶英超美，老百姓把家里的锅、门闩都拿出来炼钢，但也炼不出二千万吨。当时，钢铁工作繁荣，工厂钢花飞溅。当然，今天如果还钢花飞溅，那就是污染型企业了。

第二，改革开放的初期，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时期。中国钢铁工业对外开放，取得了显著成效。从国外引进了700多项先进技术，利用外资，缩小了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当时，全国人民出力建宝钢，产量约为一千万吨，国家把所有的外汇全部给宝钢用。现在宝钢是全国第一大、全球第二大钢铁集团。当时，钢铁元素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邮票、钢铁英雄宣传画、小人书等。比如，我小时候就看过小人书《钢花怒放》，你们可能都没看过。

第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初期。1992年，党的十四大召开，这一时期，中国钢铁行业坚持以市场需求为导向，固定资产投资达3476亿元。中国民营钢铁企业发展就是始于90年代国家鼓励民营经济发展时期。德龙钢铁迎着党的这一决策于1992年成立。

第四，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国民经济高速增长时期。钢铁产业规模迅速扩大，钢产量连续跨越2亿吨、3亿吨、4亿吨，2008年达到5亿吨，2012年突破7亿吨。民营钢铁企业占据了半壁江山。

第五，国家调控行业波动期。具体表现为，2016年-2017年去产能去了1.4亿吨，各省市去粗钢将近1.5亿吨。去年北京蓝天大大增加，是不是跟钢铁有着密切关系，我们也不太清楚，但我们确实做出了贡献。去年第四季度整个河北的工厂保留50%产能生产。保定工厂去年9月30日彻底关停，且首钢搬到了河北。

二、历程——德龙钢铁发展关键词

我赶上了第三阶段，从1992年十四大一直到十九大，这26年我都经历了。

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我印象特别深刻。南巡以后，中国整个形势大为改观。当时，正好在我们家乡有一个机会，我就承包了一家轧钢厂，通过租赁工厂赚到了第一桶金。那时候钢材短缺，钢价从不到2000元涨到5000元，在座的50后、60后、70后会更了解当时的情况，全中国都在倒卖钢材。当时买钢材要靠批指标，拿到指标就等同于赚到了钱。我的第一桶金就赚到了三千万，运气比较好。当时很多县、乡都建了很多小型的轧钢厂。

但到了1994年，形势就转变了，很多钢铁厂饱受“三角债”折磨。在这过程中，我抓住机会做租赁承包，最多的时候我管过十几家轧钢厂，但都是终端产品，没有炼钢，更没有高炉。

2000年，银行向我推荐邢台的大钢铁公司——山东新牟。新牟在邢台坚持了八年，最后资不抵债，负债近5个亿。公司的人、家里人都反对我接手这个项目，但我算了三笔账：第一，我们现有业务都是租赁，没有长期、稳定的事业平台；第二，要算发展账，我认为未来钢铁行业可能会更好；第三，要算财务账，财务账是一个变量，当时并购要承担近5亿的有息负债，但如果工厂规模扩大，产能从十几万吨提高到几百万吨，负债比例就可以降下来。大舍才能大得，所以我倾尽所有进驻新牟钢厂。

当年，我去山西看望李兆会的父亲，返程时遇到大雨，在经过一个地道桥时发生了车祸，被送到邢台矿务局骨科治疗。后来我想，这是佛祖不要我，就是为了让我继续炼钢。我们用了两年多时间，让公司步入了百万吨钢企行列。这是什么概念？当时全国钢铁产量是1亿吨钢，没有几家民营企业可以达到百万吨钢。当时全国学习邯钢，邯钢也只有200多万吨产量。那时候，我们公司一年就有三、四亿的利润。

当时家电行业比钢铁行业竞争还严重，2000年初期就只剩了几家，且都是上市公司。所以我认为要发展就要对接资本，2003年德龙启动了与资本的对接工作，同时往下游延伸，我们引进了国内第一条中宽带的生产线，当时，其他钢铁厂同样的生产线装备都是国外引进的，但德龙引进的是经消化国外技术，由国内自主设计、自主配套的第一条AGC控制的全液压轧钢生产线，投资上节省巨大。该项目投产一年即达产、超产。

德龙正式启动上市是2003年，但是在过程中出现了一个事件——“铁本事件”。2004年，民营企业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未经国家有关部门审批，2003年6月开建800万吨钢铁项目，在常州市新北区春江镇违法占地近6000亩，4000多农民被迫搬迁。事件披露后，国家对钢铁严格调控，德龙在香港的上市工作搁置，由于我当时年轻气盛，等不急就跑到新加坡上市。现在来看，如果当时再等一等，市场很快就会变化，是可以在香港上市的。但上市的前提是，一定要做一家规范的企业。

2008年达到了钢铁行业的高峰。但2008年发生了系列事件，汶川地震、北京奥运会、经济危机……国家开始调控，当时全国钢铁产量已达5亿吨。其实，钢铁行业一直被高度关注，从1亿吨到2亿吨被调控，从2亿吨到了5亿吨被调控，现在到了8亿吨依然在被调控，但市场的力量会大于一切，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2008年，钢价达到每吨6000元，俄罗斯最大的钢铁公司、切尔西足球队老板阿布（俄罗斯石油大亨、铝业和钢铁巨头罗曼·阿布拉莫维奇）要收购我们的钢厂。当时他们一年赚40亿美金，在与我见面的1个月零1天后，直接拍板以18亿美金买下德龙，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德龙现场考察。但是奥运会还没开完，我们的项目搁浅了，发改委、商务部没有审批通过。后来金融危机爆发，这场交易就此搁置。

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推出4万亿投资拉动增长。但是我比较冷静，没有盲动，也没有跟风投资，只想着降低企业负债。因此，从2008年到2012年德龙是在内部完善、内部挖潜。

2012年起，钢铁行业发生变化了，钢价暴跌。很多企业在2012至2015年间一亏就是几百亿。2014年，邢台市抓环保，包干德龙，虽然我们各项环保指标都达标，但还是面临着拆的危机。那时我真掉泪了，说，“你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尊严是靠自己争取来的。”随后，我赴国外考察，回来后，从2014年开始投入做环保，每天百万投入，钢铁形势那么艰难，我们一直坚持着，只邢台这一个企业我们投了十多个亿。发展到今天，德龙现在已经是AAA级景区，但事实上我们是按照AAAA级的标准去建造的。去年，我们接待了1万人。

三、修行——三次车祸的思考

德龙，容易被认为是新疆德隆，其实那个“隆”和这个“龙”不一样。1997年前，公司叫立国集团，是以我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后来我出了车祸，在床上躺了110天，期间我思考了很多问题，也让我清楚地理解，“发大愿者必有魔考”。三次车祸更让我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所以，我们坚持做慈善。

2010年9月，我们发起成立慈弘慈善基金会，务实、理性、持续地做慈善。我们基金会规模不是很大，但却是中国5A级基金会，是北京非公党建的党支部。我们资助了120万人，惠及1700多所学校。如，偏远地区的图书角项目是我们开创的新项目。在城市里，我们面对打工子弟开创了“阳光之家”。我太太是慈弘基金会的理事长，每年七八月份，我都会陪着太太和孩子，一家人去偏远地区做慈善。公司中高管也跟着去做志愿者，每个人会写心得。公司表现好的员工派去做慈善是作为奖励，表现不好的员工被派去是作为惩罚。我们一万多员工，每年轮岗去参与公益活动。我们基金会专职工作人员有8人，1.7万个志愿者在西部。去年我们在黑龙江泰来做了一个图书角，在那里也有我们的志愿者。

四、标杆——德龙环保，绿色经济

环保，现在已经变成德龙的名片。我理解中的环保有一下几个理念。

第一，不只是完善环保项目，更是践行环保理念。

第二，用环保践行理念，用行动赢得尊重。我们环保有五化——生产洁净化、制造绿色化、厂区园林化、建筑艺术化、标准四A化，坚守自然和谐共生，与城市和谐相处。

过去几年中，我们响应国家号召，拆除落后产能，共去除了100多万吨。我们在环保投入没有上限，环保的吨钢运营费用是180元/吨，而钢铁行业的平均运营费用是100元/吨以下。2015年3月，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沈跃跃到德龙考察，到了高炉现场发现居然没有味道。她很惊讶，“你们是不是没有生产？”我让人把盖子打开，下面是铁水沟，铁水正向外流。这获得了沈跃跃副委员长的高度评级。我们立志踏踏实实地把环保做到最好。

德龙三次除尘大大改善了炼钢环境。转炉平台的三次除尘什么概念呢？以抽烟为例，我们在烟头处放了抽油烟机，这是第一次除尘；给抽烟的人罩上了一个罩子，这是第二次除尘；再把抽烟人的房间罩上，这是第三次除尘。宝钢的高管曾经带队去德龙，到了车间震惊了。他当时就讲，我当年在转炉车间工作的时候，就想把转炉平台清理干净，没能搞成，你却搞成了。最近，我们和宝钢计划在巴基斯坦合作项目，也是因为得到了国企老大哥的充分认可。

此外，以往原料露天存放，风一吹、雨一下，乌烟瘴气，现在德龙建立了全封闭料仓，每个工厂几十辆洒水车定时洒水，覆盖周边十几公里。

在颗粒物排放标准方面，国家标准是50mg/㎡，河北标准为40mg/㎡，德龙可以做到12-15mg/㎡，大大低于国家和河北省特别限定排放标准。我们已经把做环保上升到生存的高度。为了做好环保，我先后换了三任总经理，越换水平越高。我们的蒸汽、煤气全部回收发电，我们工厂70%的用电量是自发电。在水方面，我们不开采使用地下水，全部使用山区引进的地表水。工厂的水不外排，全部循环再利用。2017年1月，邢台环保局司国亮局长在德龙当着众记者的面，将一杯处理过的钢厂中水一饮而尽，记者们当时就信服了。

我们的工业固废，也就是水渣，磨细了可以添加到水泥里，变废为宝，可以减少石灰石矿的开采。厂里的冲渣水温度很高，直接供城市270万平方米的取暖。

厂区内使用的铲车、货车有一千多辆，全部为LNG（Liquefied Natural Gas，液化天然气）天然气车，我们投资的一家新能源汽车公司也正在研发49吨的电动汽车和25吨的纯电动自卸卡车。

在园林绿化方面，工厂共占地1800亩，我们在工厂内做绿化。我在北京密云旅游时，看到一种树很漂亮，远看是竹林，近看是柳树，适合放在重金属污染的地方，重金属越多树长得越快。回来就在厂区四周租了2000亩地，专门引进这种吸收重金属的树种。

此外，我们员工利用业余时间在厂区的墙体上画了很多邢台当地的旅游景点、历史文物。还建了雕塑园。

我们做环保最早的想法是为了生产，为了尊严，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种输出模式。很多地市下红头文件，向德龙学习。

五、价值——德龙模式、德龙文化

新时代的企业家要建模式、塑文化。我们形成了钢铁与生态城市共生共荣的发展模式。环保光讲概念不行，要靠具体行动。废水处理后全部循环利用、废渣用作水泥原料，所用的水泥就不用再开新的矿山了，生态得到了保护。废水、废气通到小区取暖，也不用烧锅炉了。这些不起眼的能源原来都直接排放出去，现在都产生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变废为宝。这是一个模式。

同时，我们建立了以德为核心的特色文化——德龙文化。

德龙在27年的成长中，做了很多，探索了很多，收获了很多，在环保方面走在了钢铁行业的前面，成为大家学习的标杆。我们愿意发挥更大的作用和价值，让更多的企业来推广、复制，我们要带动钢铁行业乃至更多高污染行业的节能减排，打赢蓝天保卫战；同时也希望引起工业企业乃至其他行业对环保的重视、对自然的尊重，真正做到敬天爱人。

【互动】

何振红：感谢丁总的分享。听了丁总这26年创业的历史和钢铁发展的经历，我自己脑子里涌现一个词——“先锋”。

首先，从改革开放角度来说，今年改革开放40年，改革开放后的企业家可以分为“84派”、“92派”、互联网派以及新生代创业派。丁总1992年创业，属于“92派”，但在“92派”里面又是年轻的，在生命过程中创业的历程已经占一半多，这在“92派”中也是较少的，甚至在整个企业家群体中也是较少的。丁总具有先锋精神。

其次，钢铁行业在1992年民营企业占比非常低，90%都是国有企业。丁总敢于在一块铁板上撕一个口子，把民营经济打进去。20年后的今天，钢铁行业中民营经济已占半壁江山。

从德龙的样本来看，钢铁是我们的支柱产业，但是钢铁另外一个标签就是排放大户。高烟囱被打掉，因为那是污染的象征，他们敢于在环保当中做一个标杆，敢于尝试。这些都体现了丁总的先锋精神。

所以我在思考，企业家精神到底是怎样一种精神？就是不断地去做先锋，不断地开辟赛道，不断地闯出一条路。先锋的人不一定会成功，但是不做先锋一定不会成功。

丁总，虽然你还年轻，但是创业历程并不是短了，你怎么来理解企业家精神？中国企业家精神最核心的内核是什么？

丁立国：企业家，首先要敢于面对诸多的不确定；第二，要跟自己较劲；第三，要心怀感恩；第四，不放弃。

提问1：作为一名企业家，您认为在新时代，企业家阶层应当扮演怎样的社会角色？承担起怎样的责任？

丁立国：在十九大报告里，总书记讲到了坚持新发展理念：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这一点我想和我们企业家密切相关。在这样一个鼓励创新，鼓励奋斗，共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时代，我们在自己的企业里、在社会上，不仅要以新发展理念管理自己的公司，凝聚企业员工，实现企业发展与区域和谐，与环境和谐。

同时，在社会上要勇于承担社会责任，让企业和企业中的每一个人都成为发光发热点。企业家的公司业务和主营方向各不相，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通过企业文化的建设承担企业社会责任，向社会传播正能量。

在德龙，公益已经成为一种文化，不仅全员参与，还影响号召了员工的家属、周围朋友参与进行，形成了一个温暖的正能量的氛围。

提问2：作为一名长期与地方政府打交道的企业家，您如何解读国家倡导的“亲”“清”新型政商关系？

丁立国：政府和企业家都是为了社会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更好而努力。所以，有了矛盾，政府和企业家应该有一个很好的沟通渠道和和谐的处理方式、办法。“亲”是指政府和企业交朋友，愿意为企业的发展解决问题，“清”就是清正廉洁，这是一种健康和谐的政商关系。

提问3：2018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经过40年的高速发展之后，我国经济包括各行业各业都要从追求速度、规模转变为追求质量、品质。从实业角度，您认为提升质量和品质的路径应该是什么？

丁立国：就钢铁行业而言：第一，淘汰落后产能； 第二，追求高品质，钢铁冶炼也是一样，国家标准在不断提高，我们的质量要求也一步步提高；第三，要环保，发展绿色经济。实现企业和区域和谐发展，与社会共赢。

提问4：国家一直在大力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其中又特别提出要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钢铁作为典型的传统制造业，同时又是供给侧改革的“重灾区”，如何让这种融合不停留在理念层面，而真正落地？

丁立国：从国家层面，淘汰落后产能就是供给侧改革的重要手段。我们德龙的做法是主动淘汰高炉，转炉，发展绿色经济。

未来智能制造将成为实业企业的生存发展的原动力。十九大报告在坚持新发展理念里，提出推动新型工业化。在具体的大力推进供给侧改革的部分中，也提出，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坚持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优化存量资源配置，扩大优质增量供给，实现供需动态平衡。

德龙的智能制造的探索已经进行了十年，主要表现在生产流程的自动化控制、智能物流以及通过大数据分析的质量控制等方面。从大数据管理角度，定销定产，提高顿吨钢效益，减少中间库存，从而提高了整体效益。所以，有很多参访钢铁企业不明白为什么德龙的环保投入吨钢达到了180元，但吨钢效益依然很高，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德龙始终在坚持探索基础工业生产的智能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