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希望晚年在不改革中度过

2018/03/07

40年前,我还在读书,突然社会上多了个词“改革”。起初并不知道这个词将与我生活发生多大的关系,都是在关注别人的所做所为,完全是从一个看客的角度去窥探、去加油、去使劲。

 

可是没想到,后面自己也被改革了,于是只好寻找新的生存和发展方向,这等于说自己也需要改革,目的就是要把自己改得跟原来不一样,不光能自己养活自己,而且要把自己改造的和国家未来更宽广的前途相吻合,给自己一个新的事业生命。

 

自打改革了自己以后,我觉得应该要更多地做自己能做主的事,于是就办了一家后来叫万通的公司。办公司以后,我发现最大的改变是自己能决定几点上班,决定给自己发多少钱,决定去哪里。这三件事看似自由了,但实际上却成为了一个戴上镣铐的自由人,这一自由的代价就是要屈从于所有获取自由的手段,比如时间、金钱以及经营企业的资源等等,这样一来,就不得不陷入一个更加忙碌的境地,每天睁开眼睛只想着为自由而挣扎。

 

一晃快30年了,这30年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不是谈论改革,不是自身去体会被改革,而是出差和不间断的飞行。我现在一年要飞一百五六十次,所以做生意这半生下来少说也有三四千次的飞行。这种频率的出差,这样的折腾,却总让我感到既兴奋又疲倦,既期待又茫然,既充实又空虚;既感觉到些许成功,又不时有些沮丧;既有过程中的些许快乐,但也有之后的惆怅。

 

之所以会有这么复杂的情绪,实际上主要纠结在这三件事儿上。

 

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哪。

 

最初,万通六兄弟不约而同选择去了海南。初期的去哪儿都是我们认为最容易生长的地方,最容易绽放和最轻松的地方,也是最不怕失败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着最多跟我们一起尝试在失败中找到方向的人。

 

之后,我选择的地方就是所谓有商机、有机会的地方。而当时判断的商机就是有熟人,有哪个人当了领导,有些是亲戚给了一些机会。结果,当然是沾了是非,留了得失,看了很多廿世纪之怪现状。

 

再后来,每天要去的地方就是由前面所谓奔着商机走过的地方而惹出来的是非继续牵着走,就变成了哪里有是非就去哪,哪里需要平事就去哪,哪里有麻烦就去哪。

 

最近几年,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有更大梦想的地方,要去那些是非更少但还能够发展事业的地方,也要去那些公益引导我们去的地方。

 

未来我们要去的一定是不需要改革的地方,去一个我们省心省力而且大家能够各自相安地发展事业、无须烦恼,只需用力把自己的本分做好就可以的地方。

 

除了每天要琢磨去哪儿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要费心思,那就是和谁去。

 

创业初期我们是自己搭伙走,吹口哨,走夜路,自己给自己壮胆。之后,我们是随着机会走,约的人变成了我们认为和机会成败相关的那些朋友、伙伴甚至是那些牟利者。这样的出差方式留下了一些碎片式的回忆以及愉快和不愉快的场景,但并没有引起我内心深处更多地改变,我还是原来的自己。

 

当我们慢慢地视野开阔,也找到了自己前进的主业和方向的时候,更多时候是和同行一起出差。开始跟同行走是一个愉快的经历。因为和同行在一起,可以彼此鼓励,彼此学习,彼此加油,取长补短,互相关照,互相接济。

 

最近十年,除了同行以外,我们还得和同道者走。一方面,在企业发展的方式上,在完全坚信市场的力量上,在坚持清亲政商关系上,我们是同道者,是中国企业家当中的明白人。另一方面,在公益事业发展当中的企业家,我们会更加频繁地打交道。

 

第三件事儿就是做什么。回过头来想,无非就是增加事和减少事。增事也叫惹事,惹上了好事,当然叫增益,企业会更好发展,个人的利益也会随之增长。如果惹了不好的事,就惹了是非,对你的收益就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你的事业就有可能受到打击和抑制。一个人赚多少钱,不光是你收入的多少,实际上还要承担潜在的成本,比如说体制带来的制度性成本,比如你跟某一个政治人物或某一个政治集团的是非可能带来对你颠覆性的一种风险。因此,每次出门去做事、惹事,一定要惹简单的事,惹低成本的事,惹能够可持续发展的事情,而不是偶尔暴力的事情或沾惹太多是非的事,所以减事就要减是非,增事必定要增利。

 

现在每天出门,当然我首先还是要逐利。作为买卖人,逐利是本性,也是职责和义务,更是工作。

 

其次,我当然也追名,名和利可以互换,人都难免有虚荣心,难免要为声名所累。

 

之外,最近开始关注另外两件事,就是修身和养心。所谓修身,就是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要让日常的行为不偏离心目中的道上,必须要简单、专注、持久地去做事,做好业务。要心怀员工,心怀企业,心怀社会,心怀利益相关者。关注企业的社会责任。另外也要注意自我修养,让自己的内心经过繁杂的半生之后,能够慢慢归于平静,逐渐达到内心的宁静。做到“惯看秋月春风,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回过头来看,被改革了30年之后,企业仍然在继续发展,我还得继续出差,而且在未来20年里,还会有三四千次的出差。加起来,一生得有五六千次的飞行,但愿未来的飞行能够像过去30年逐渐明白的道理那样,去减是非的地方,和同道者在一起,做增益的事情,让正确的事情有连续的积累,达成事业和身心灵的平衡,让自己处在一个相对舒服的状态当中。

 

如果要管点大事,说点闲话,如果改革40年后还要继续下去的话,那我的希望就是未来背负了越来越多大概念的改革能早点结束,早点进入到一个不需要怎么改革的理想社会,让晚年能够在不改革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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