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的内外挑战与企业家的内外选择
当前中国经济面临的问题非常复杂,牵涉层面既有国内的,也有国际的;既有经济的,也有政治的;既有生理的,也有心理的。总之,遇到了许多以前没遇到过的问题。
一方面,中国面临新的国际挑战,其中主要是中美博弈,美国领导其盟国遏制中国。我有一个简单判断,从中美脱钩到“去风险”的概念,并不是美方选择与中国进行冲突降温。美国试图拉拢其盟国结成反华同盟,但由于那些国家与中国有广泛的利益关联,没有完全按照美国的节奏走,因此美国接受了欧盟提出的“去风险”理念,中美关系形成了一种新的基本格局。从脱钩到“去风险”,能否算是美国的让步?我认为未必,因为“去风险”的实质仍然是脱钩。当前这种格局,可以说是一种新冷战。
“去风险”框架可以容纳很多内容,以前我们以为只关乎高科技、国防工业,现在看什么都可以包含,连新能源电池都有。可能这将是中美关系的长期格局,也不会随美国今年11月的选举而改变。
在此大背景下,中国过去依靠出口,依赖对外贸易推动经济发展的路线图正在调整。过去很长一段时期,中美互为第一大贸易伙伴,现在不仅不再是第一大贸易伙伴,连欧盟、日本等发达国家与中国的贸易占比都在下降。
也有人认为,现在美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可能变成墨西哥,或是东盟,而中国向墨西哥和东盟出口正在增加,因此卖给美国的仍是中国货。这只是一个过渡现象,最终的产业链调整迟早会到来。
从中国内部看,当前经济仍处于周期性的触底阶段。经济周期往往有四个阶段(复苏、繁荣、衰退和萧条),大多数学者认为,中国经济依然处于复苏的前一个阶段,即萧条阶段。按萧条理论推断,中国经济遇到的问题和挑战还是比较多。
如何判断萧条是否结束?我认为价格是一个关键信号。价格的底部就是经济的底部,价格的反弹才是经济的反弹,如果资产价格继续下行,CPI、PPI依然低迷,那么很难说经济步入了复苏上升通道。目前,中国的CPI 总体为0%左右,PPI持续为负,民间投资持续的低迷,并且出现了价格战、内卷,通缩现象十分明显。当前,内需偏弱已经对生产和投资形成制约,此外企业利润率和资金周转速度在下降,应收账款在增加。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居民资产负债表在萎缩。近年来,居民负债率快速上升。2007年时,中国居民负债与GDP的比值是18%,而2023年达到69%,现在已经超过70%,在全球范围而言都算是很高的,大体接近美国,远高于欧洲和日本。其中关键在于,这些居民的负债资产主要是房地产,特别是2017年后买房的低中产阶级,很可能首付已经跌没了,对他们来说是灾难性的,对中国经济而言也是不利的,因为这一批人是未来消费的主力。从宏观层面而言,现在问题不是资金少了,而是资金出不了金融体系,导致投资低迷。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企业家应该如何应对?首先,要努力做好国内市场,即便面临各种挑战和困难,也不能躺平。过去40多年,全世界很多国家都经历了多次危机,而中国尚未经历类似2008年西方面临的大危机。我们现在的积累,无论是政府、企业还是居民,都足以应对一次危机,甚至是一次大危机,应该保持信心,不应消极应对。我们应该看到,那些国家被危机冲击过后依然能站在潮头。
要解决当前的挑战,就要注意改善企业家的政策环境和舆论环境,恢复信心是第一位,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清理和遏制社会思潮中的左倾思想,它们对营商环境、企业家信心的打击很大。
其次,中国企业家要积极出海。出海是宏观经济的必然选择。日本曾经历过“失去的三十年”,但日本经济依然能够平稳地运行,日本民众的心态比较平和,与1980年代日本企业积极布局出海有很大关系。
中国还要化风险为机遇。例如,美国的政策和离岸外包试图改变供应链,对中国是一个冲击,但也提供了机会,让中国企业、中国供应链跟着出海,找到新市场。如果中国企业此时不出海,最终就会脱钩。因此,国家应该积极支持企业出海,企业家自身也要努力,扩大海外市场,积累海外资产,建立海外供应链反哺国内市场。
对中国企业家来说,我们面对的形势是确定的,经济周期及其发展趋势是确定的,中美关系是确定的,不确定的反而是企业家自己。企业家不能躺平,躺平就没有企业家了,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如果坐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只能不断往前走。
从2023年开始,我在跟学生讲课时就常引用一句文学名言,罗曼·罗兰说:“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句话在今天也很适用。
(毛振华 中诚信集团创始人、董事长,香港大学经管学院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