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流域是全球气候变化敏感带

2022年夏季，长江流域遭遇1961年以来最大的气象干旱和持续性极端高温，四川、重庆、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浙江、江苏和上海9个省市发生严重旱灾，引起社会各界关注。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我作为一个生态学家，特别想提醒大家，当前全球不仅面临经济、政治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人与自然的关系也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2022年长江流域极端高温与严重干旱就是重要案例。

大家知道，青藏高原、南北极是全球气候变化敏感带，但少有人意识到，长江流域也是非常重要的全球气候变化敏感带。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长江流域位处海洋性气候与大陆性气候交汇的重要界面，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长江流域对气候变化非常敏感，其最重要的表现在于降雨量变化（干旱或洪涝）。

当全球变暖尚不明显时，两种气候基本都在长江流域碰撞，所以往年夏季长江流域降雨量非常丰富。但一旦温度升高，交汇界面就会北移，降雨量随之减少。2022年夏季，长江流域既处在历史极端高温上，又叠加全球变暖和人类活动的影响，共同导致交汇界面北移，出现罕见干旱。

如果结合有“欧洲运输动脉”之称的莱茵河、多瑙河在2022年夏季的情况，则长江流域这个夏季严重干旱的现象并非孤例——它们都处于气候敏感带和人类活动高度频繁的区域。

长江流域极端高温干旱的启示

2022年长江流域极端高温和干旱带来两点启示：

第一，气候变化对流域生态系统的健康与安全影响重大。

世界十大最长河流有两条在中国境内（长江、黄河），这两条河流对中华文明的起源、发展、繁荣至关重要，而且它们与尼罗河、亚马逊河、密西西比河非常不同——后者是南北走向，流经热带、温带甚至寒带等多个气候带，流域各段对气候变化的反应不同步，但长江、黄河都是东西走向，处在同一地理纬度上，一旦气候发生变化，整个流域的变化会特别明显。近些年，长江流域降雨量已经大幅度变动，旱涝急转明显，未来这一现象恐怕要成为常态。

第二，气候变化对流域生态系统更为重要的影响，在于水沙过程。

长江流域之所以能被称为“流域”，正是因为丰沛的降水量使得上、中、下游各支流与干流连成一片，山、水、林、田、湖、草、海连成生命共同体，由此支撑起长江的运行。水沙过程对流域地形、地貌、生态系统的影响至关重要，比如位于长江河口的崇明岛，在解放前面积仅500多平方公里，现在已经超过1200平方公里；解放前不存在的九段沙湿地，现在有500多平方公里露出水面。

水沙过程也是决定水生生物多样性的基础。2022年夏季我看到报道，鄱阳湖有多头江豚搁浅、死亡。江豚是大型哺乳类动物，它需要有一定深度和空间的水域以及良好的水质才能生存，但2022年长江流域旱涝急转，包括鄱阳湖在内的长江流域降水量突然减少，水位创历史最低，很可能导致水域富营养化程度升高、氧气不足，江豚生存环境恶化，这些都是气候变化的后果。

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长江大保护，这是为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作贡献的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我专门写过文章，介绍长江大保护的历史渊源、战略地位和治理思路，从侧面验证习总书记的重大战略布局。为什么中国可以提出这样的战略？因为长江、黄河全部位于一国境内，而欧洲很多河流是跨国境的，难以统一治理。

习总书记曾说“长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并指出长江生物完整性指数达到最差的“无鱼”等级。大家要知道，长江流域生态系统是否健康，关键看水生生物多样性。所以，长江大保护最重要的举措之一是“十年禁捕”，它不仅是为护鱼，更是为全局计、为子孙谋。江豚便是十年禁捕主要对象，这一种群的状态是长江生态健康与否的标志之一。

长江大保护考验中华民族的智慧，我们要不断根据自然环境变化，深度思考长江大保护的科学问题。

“人与自然的关系”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此外，还要关注长江流域生态问题的区域差异：上游源头主要是全球气候变暖导致青藏高原冰川融化，其次是过度放生导致外来水生生物入侵，以及过度放牧；中游生态问题的原因主要是大型水利工程建设、江湖阻隔、围垦；中下游主要是过度排污。大家既要注意长江全流域的共性问题，也要注意差异性问题，长江生态治理一定要有深度，不要流于表面。

总之，我想告诉大家三点：

第一，“人与自然的冲突”是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重要内容，无论哪个阶层，都会受到它的深刻影响。我们要高度关注，要放到议事日程上。

第二，流域是研究人与自然冲突最重要的自然单元。从三江源到金沙江全流域、三峡，一直到长江入海口，我都走遍了，亲眼目睹改革开放后长江流域人与自然的冲突。

第三，鄱阳湖、洞庭湖和长江流域生态的深刻变化警示我们，除了青藏高原、南北极，长江流域也是全球气候变化主要敏感带，它一定要成为研究全球气候变化的关键地区。

（陈家宽｜复旦大学特聘教授、长江生态保护基金会科学顾问委员会委员）